首页 -> 2008年第3期
艺术家的起伏人生:遥想六十四
作者:译/朱 洁 文/[英]约翰·克拉品脱
当某天我终于死去;
愿闻你们笑着打趣;
那古老的云烟;
变成地毯,昨日重现;
孩子们踩踏,嘻笑玩乐;
然后又仰躺,静静倾听;
那旧时的故事,那不老的往昔。
他继续解释说:"虽然喜欢这首歌,但我确实认为有些东西在经过时间的洗礼后会永远沉淀。就好像无论你做了什么,总有些记忆会尘封于脑海。一次,有人问迪伦:'你会不会写出另一首《铃鼓先生》("Tamb·urine Man")? 迪伦答得好:'不能--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觉得这句话里蕴藏着真理:你确实回不去了。我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痴迷于什么书信诗人,因为我只能是个年轻的作家。年岁流逝,'诗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麦卡尼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摄政公园(Regent's Park),毗邻他在伦敦的寓所。他将地点约在公园西头的一处咖啡厅里,旁边就是游人划船的小湖。我早到了几分钟,只见窗外黑蒙蒙的天空,仿佛要下雨。公园里没有游客,稍显寂寥。然后,我瞧见麦卡尼从远处缓缓走近。他身穿咖啡色西服,天蓝色衬衫。突然,他停住脚步,凝视着空荡荡的游乐场。他抬头看见我,挥了挥手,邀我坐到了咖啡厅的露天小院里。此情此景,回想当年"甲壳虫"的解散再合适不过了。矛盾最先的争端始于1968年。当时,乐队刚完成了专辑《甲壳虫》("The Beatles"),或又叫作《白色专辑》("The White Album")。列侬与日本女艺术家小野洋子(Y·k· ·n·)坠入爱河,乐队成员间就各种商业决策争议不断。1969年,列侬说服了除麦卡尼以外的另外两名乐队成员,聘请脾气暴躁、口吻生硬的美国人艾伦·克兰(Allen Klein)为乐队经理人(前经理人布莱恩·爱泼斯坦已于1967年去世);而麦卡尼则主张由他的岳父、出色的律师李·伊斯特曼出任这一职务。其他成员疑心这会让麦卡尼在乐队内享有某种特权进而控制整个团队,因而坚决反对。其他三人与克兰签订合约,麦卡尼选择独自单飞。同年,克兰与百代唱片重新进行了谈判,最终敲定从该年直到1976年期间,乐队每年发行两张专辑。克兰还将成员们的版税收入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价:1969年到1972年间,从原先每张唱片的39美分涨到58美分,而从1973年开始到1976年,这一数字还会提高到72美分。
1969年一月,乐队开始拍摄一部名为《让它去》的影片。这部与专辑同名的纪录片原本是想展现四人如何快乐地录制新唱片,最终却表现了乐队的四分五裂。人们所见的是哈里森阴冷痛楚的面庞,是斯塔郁闷冷漠的愁苦;而团队的领袖列侬,除了一直坚定支持他的小野洋子,几乎与世隔绝,不闻不问;麦卡尼则一直竭力挽救,不停地鼓舞士气、团结人心,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徒劳。
说到小野洋子,我插了句:"那时候列侬不顾大家反对,将小野洋子带到录音室,片刻不离。究竟是谁的错,谁也说不清--你分不清到底是列侬执意带着她,还是当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时却还是不肯离开。"对此,麦卡尼却很宽容:"我们谁都不要责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大桥下面的潺潺流水,没必要抓着不放。当时,他们是情侣。这个理由,超越一切。"根据当时的报道,列侬在那段时间里吸上了毒品可卡因,这也一度使得他与麦卡尼之间的沟通变得更不可能。我询问麦卡尼列侬当时的毒瘾到了什么程度,他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吸毒的事,他从没和我说过。"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根本不能忍受去看《让它去》。"
1969年底,乐队的纠纷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甲壳虫"解散。(而正式的对外宣布则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段时间里,麦卡尼感觉自己几近崩溃:"最令人心痛的倒还不是离开乐队,而是在何种情形下离开。事实上,我不得不起诉他们,别无他法。我原本是想起诉艾伦·克兰,只要他离开,一切就会平息。但问题是,他和整件事并没有直接关联。律师们告诉我唯一能够起诉的只有乐队其他成员。我告诉他们:'不行,我办不到。'于是这就把我困在了--也不算是绝望--某种两难抉择之中。那是一段异常艰难的时期。无论到哪开会,我都是一对三。更难过的是他们还都是你的朋友。"
"到今天,仍然会有人说:'那个人把朋友告上了法庭。'那语气仿佛我很高兴这样做,仿佛这一切都很轻松似的。"
突然,一位妇女站在了我们旁边,两个小男孩则在不远处等着。她礼貌地询问:"打扰了。能不能请您和我的儿子拍张合照?"麦卡尼显然很不喜欢自己的谈话被打断,客气地回答她:"很抱歉,恐怕不行。我可以和您握手,但不合影。"
"我是想把照片寄给父母……"
"我知道,亲爱的。你,还有每一个前来的人,都这么说。那也就是为什么我拒绝合影。我希望您不会介意,认为我很傲慢。"
"不会。"她说。
"但是我确实觉得您的两个孩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那位妇女最终带着孩子走开了。麦卡尼开始抱怨道:"这年头,人手一个照相机,连手机都能拍照。今天早上,我刚被两个街头摄像师撞到,后来又有两个歌迷要来合影。我真的厌烦了和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一张一张地拍照,特别是正当我享受私人时间的片刻。"
我又把话题转回了"甲壳虫"乐队的解散。他继续说道:"那真是一段地狱般的日子,我差点被击垮。被告的人是我的朋友们,我自己也根本无心工作。白天里,我日日买醉,欺骗自己是在参加'派对',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琳达是我唯一的救星,真正的大救星。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勇敢地面对,也帮助我勇敢起来。"我好奇那段时间里他有没有新作品。他想了想,说:"可能有一首,叫《你是意外》("I'm Amazed"),倾诉了我对琳达的需要。那段时间太可怕,就像歌词里说的:我是一个孤独的人/身处的这一切/我无法理解。"1970年,在乐队正式对外宣布解散之后不久,麦卡尼发行了首张个人大碟《麦卡尼》("McCartney"),结果好评如潮,销量不俗。《你是意外》便是专辑中的一首。
1971年3月,漫长的诉讼之后,法庭最终宣判麦卡尼胜诉。一切与乐队相关的商业活动与收入作为涉讼财产被处理,克兰的权力被一律收回。"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我们踢走了克兰,多年的友谊即刻恢复。三位朋友们,一个一个地,对我表达了感谢。"到1972年,其他三名乐队成员都已对克兰心生厌恶,拒绝续签任何合同。克兰上告他们单方面终止合约,结果却反而自己又被告上法庭。(官司最后在庭外被私下和解。)
七十年代中期,列侬定居美国。在那,多年未见的两位老友终于重聚。麦卡尼回忆道:"他看上去很清爽,气色很好。我经常去纽约出差,然后和他见上一面。那种旧日情谊重回身边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到1980年十二月,列侬被枪杀以前,两人已经恢复了伙伴关系。"对此,我终生感恩。如果我们一直形同陌人,我会非常难过。"
凄冷的细雨还是淅淅沥沥地漂了起来。在他的建议下,我们移回了咖啡厅,坐在一个角落里。我非常急切地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对于麦卡尼而言,六十年代的岁月算不算得上是个奇迹?他很坦白地说道:"这段时光在我脑海里确实是个奇迹,"他的语气并不笃定,"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还记得在《让它去》的开头部分,我写道:'当我发现自己身陷麻烦/圣母玛丽亚降临我身旁。'我感觉自己已经游荡得太久。某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母亲来到我身前,说了句:'让它去'。于是这首歌就这么诞生了。所以,事实上,一切并不是都如想象中那么美妙,并不仅仅是一段黄金记忆。"
我注意到,在采访中,麦卡尼提及母亲的次数不亚于提起"甲壳虫"的次数。这让我想起了五天前,在他的MPL公司里,采访第一天他说过的某些话。那天阳光灿烂,微风徐徐,是个可爱的伦敦春季的午后。大概就是同样的天气给了麦卡尼灵感,写出了专辑《左轮手枪》里的那首《晴日阳光》("G··d Day Sunshine")吧。那天,我们聊了这几年里他遭遇到的一系列重大的损失。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在这一点上,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十四岁时失去母亲,是我人生中一幕重大的悲剧。但是,纵观过去,我仍然乐观开朗、满怀激情、努力前进。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很清楚这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同样,这也是琳达、约翰、乔治和我父亲,他们大家的希望。他们都是非常,非常积极向上的人。想到自己的离去会把我推向无穷苦痛和一蹶不振,他们一定会担心忧愁。我想通了这个道理,它帮助我远离消极、不至堕落。"说这些话时,他的目光移向了窗外的苏豪广场。看着那灿烂的阳光点亮片片新叶,他说:"每当阳光像今天这样光彩照耀,我心中就会充满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