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夏天,和双胞胎在一起
作者:管舒宁 [美]丽贝卡·柯蒂斯
那年夏天,我同塞拉纳家的双胞胎住在她们父母的避暑别墅里。我是在大学里和这对双胞胎认识的,尽管学校很大,但她俩尽人皆知,大家管她们叫双胞胎。学校里还有其他几对双胞胎,像哈米和哈米德,一对走在校园里逢人便微笑问候、点头哈腰的伊朗兄弟,但人们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双胞胎是对姊妹花,身高5.8英尺,长长的金发恰好盖住半个背。她俩擅长运动,在中学里是足球健将,长着看上去有一点点愤怒的椭圆脸,要不是有两张一样的面孔,这样的脸你一定不会去注意——她们嘴唇丰满,眼珠呈深褐色,说话的时候下巴朝前凸。第一次遇见她们的时候,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她们看上去傻傻的。经济学课程她们得的是C,尽管这是她们的主修课。她们认为新加坡是中国的一个城市,她们曾花一个钟头在地图上寻找波斯。她们貌不惊人,性情也不见得有多完美,但每做一件事她们都是意兴盎然。吃东西,那食物势必美味;亲吻男孩子,那吻势必又长又深;睡觉,那觉势必一夜无梦、酣畅淋漓。她们的活力令我不快,因为显得很假,但后来我也变得身不由己了,意识到这是天性使然。
几星期之后,我终于能将她们区分开来。简的眉毛更浓、更粗,距离眼睛也更近,杰西卡的嘴唇更厚,肉鼓鼓的脸颊挺漂亮,有些勾人,像是就等着谁的手或者脸去蹭蹭。杰西卡晚生三分钟,更娇美一些,怒气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后来,我们不再来往之后,两人的兴趣或许有了相异,但就我认识她们的时候而言,两人学一样的课程,总是形影不离,为共有的衣服争个不休,至于政治,两人倒是见解一致,我能说的就是,而且一直就是——她俩喜欢做事主动的人,喜欢自由经济,喜欢政府零干预。
她们的父亲是银行家,她们也打算继承父业,因而开口闭口都是金融术语。姐妹俩知道我需要学费,告诉过我她们父母别墅所在的这个镇子上尽是些高级餐馆。我们可以到其中一家做女招待,她们说,一个夏天下来也能挣上一笔。中学时代我打工的那个餐馆只售三明治,于是我同意了。我曾惊讶于双胞胎会和我交上朋友,在大学里,我毫不起眼,但是她们觉得我很有意思。认识的第一天,我们去吃午饭。饭桌上,她们看着我把柠檬汁挤进杯子里,又看着我打开一包粉红色的冒牌甜味剂,又打开一包蓝色的,把它们倒在水里,用麦管搅动着。杰西卡要求尝一口。她宣称味道好极了。旋即,简也尝了一口。她喜滋滋地把眼睛睁得老大。
穷人的柠檬水!她说。
随后,她往自己的杯里挤柠檬汁,加了蓝色的甜味剂还有粉红的。你太有意思了!她说。我喜欢!
自那以后,每逢吃中饭,我们必喝穷人柠檬水。暑假里我得留下来,她们说,因为她们俩彼此很孤单,假如有同伴的话,她们总能相处得很好。
到了那儿,我很兴奋。双胞胎父母的别墅在湖畔算不上最好的,但也有两层楼,白色砖墙,后头有个大露台,后院一直延伸到海滩。窗子终日阳光灿烂,湖水又深又清,湖底是沙子,车库里有辆老式的红色菲亚特,姐妹俩说还能以120码开上镇上马路的直道。
双胞胎选的那家餐馆叫圣诞客栈,就在最大的那条马路上,挨着码头。前面一间长方形屋子是餐厅,后头那间窄窄的、不规则四边形屋子是酒吧。两间屋子都铺着绿色长绒地毯,还有绿色的亚麻桌布。环境一般。但它供应海鲜和牛排,在菜单上标着高价。填写完登记表后,我们见到了老板兼大厨鲍里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留着有点长的银色鬈发。他长着双快乐的蓝眼睛,圆鼓鼓的紫鼻子,开裂的粉色嘴唇。他穿着白色T恤和棕色短裤,系着一条血渍斑斑的半截头围裙。他胳膊粗壮,腰板挺直,肚子在身子前面一起一伏,活像一群掉了脑袋的鹅。他扫了一眼我们的登记表,看见上面写着没有工作经验,就说我们看上去还不错。这个餐馆,他说,也可以用用漂亮姑娘。说着,他瞅了瞅那个正在餐厅里来回走动,忙着收拾餐桌的女人。她约摸45岁,黑色短发,橄榄色皮肤,眼角下垂,眼神不太对劲。
当然了,我们有迪娜,他说。迪娜来这多久了,十年有吗?
那女人说了句什么,没有回过身。鲍里斯看了我们一眼。随后,他把她叫过来,让她带着我们看看餐馆。
谢谢你带我们参观,看的时候简说。
别谢我,迪娜说。这是我的工作。
哦,反正要谢谢你,简说。
我们正需要呢,迪娜说。三个没有经验的姑娘。
回家后,我们在湖里夜游了一番,随后坐在客厅里,一边吃着奶油爆米花,一边看电视。
我们有工作了,简说。
迪娜真讨厌,杰西卡说。
女招待老了都是那样,简说。是干得太久的缘故。她们外表变得冷酷、邋遢。她转向我。懂我的意思吗?
我其实不懂。但我很希望自己看上去是懂的,于是我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她看上去像个娼妇。
什么是娼妇?简问。
好比冷酷的荡妇,我说。
哦,简说。接着连连称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在迪娜的看管下干了两星期。每天晚上,在迪娜的指导下,我们给她的客人上饮料、送食物,收拾她客人的脏碟,再摆放好桌子,把小费交给她。她会接过钱,折起账单,把它们放进围裙里。在我们双腿麻木、汗流浃背、头发也被汗水浸得油腻腻的时候,迪娜往往已穿好她那件带破烂流苏下摆的黑色薄外套。她会在门口等我们,向我们道谢,说抱歉钱不多,再给我们每人一点钱。
这个娼妇,双胞胎说。在回家的路上,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有意思的暑假了,杰西卡说。她的头发在车子前座上甩动着,发丝扫过我的脸。路的那一边是一棵棵巨松,叶子把枝条都压弯了,花岗岩大楼里闪着灯光。等我们成了投资银行家,杰西卡说,才不会搞什么慈善呢,就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几个钱得了。
我会死的,简说,如果到了四十几岁还是个女招待。你们瞅见她腿上暴突的青筋吗?
要是靠端盘子过活,那可糟透了,杰西卡说。我们不会端盘子的。我们不过是干一个夏天而已。明年夏天我们就要实习了。
她的青筋太恶心了,简说。
我觉得她挺可怜的,我说。她有两个孩子。
她可以堕两次胎嘛,简说。
简!杰西卡说。别那么说!
简转了转眼珠。开玩笑的,她说。
回到家,我们喝茶,看了会儿电视,和平时晚上上床前一样。早晨起来,我们喝果汁——一个上午我们只喝果汁,为了健康——接着就在屋外的白色沙滩上消磨几个钟头,时不时地在湖里嬉戏。
起先,迪娜挣得最多,但没多久,双胞胎各自挣的就是迪娜的两倍、我的三倍。迪娜似乎并不在意;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做女招待,她比双胞胎要优秀,但双胞胎有秘密武器——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吃饭吃到一半,一个男子会伸出粗壮的胳膊,用他的湿手握着瓶颈,说,亲爱的?简?杰西卡就会说,我是杰西卡,一样为你效劳。您需要点什么?
那男子便会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抽搐一下,抿起嘴唇发出一记“呸”声,接着会说:你们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