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菲利普·罗斯:生活及对应的生活

作者:[英]莫里斯·沃尔格伦特




  此外,急着想确保自己永存的内森要她替他生孩子。曾经他认为“一切似乎都不如编故事重要”,现在他则开始越来越羡慕传统的生活,并不介意被小孩子弄脏。祖克曼天生喜欢自相矛盾、喜欢体验有点站不脚的安排,除了在优雅的英格兰,他还能在哪儿获取他从未经历过的家庭生活,并成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呢,尽管他始终不是这块料。
  然而,他从埃格一到英格兰,离圣诞节大约还有两周,他和玛丽亚一起参加一次庆祝基督降生的唱颂歌活动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犹太人,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教堂的管风琴响起的那一刻,内森感觉到在他和教会奉献之间存在一种“无法跨越的领地感,一种彻底的天然对立性”。当然,站在哭墙前面,他或许同样也感觉被疏远,但他确信,“自己不是陌生人。他只是站在外面,而不是被关在外面。”在格洛斯特郡,他相信,尽管他最终与玛丽亚结婚了,但她的家庭,尤其是她的母亲,不过是在容忍他。玛丽亚的姐姐对他的态度更为糟糕,她警告他说“若孩子生下来,你试图阻止他接受洗礼命名仪式,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不仅如此,连他的梦中情人玛丽亚也对他说,她反对“人们仅仅是为了身份本身而坚持自己的身份。我认为这一点儿也不值得赞美。”而且,她觉得“与汉普斯坦德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那是伦敦的一个犹太人区。她不仅后悔带他来伦敦,甚至建议他回美国去,而且还用礼貌的口吻暗示“非要延续与他出生时碰巧所属群体的关系,是一种无聊、退化和疯狂的做法。”若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是男性,他想让孩子接受割包皮手术,对于这点,她予以了尖锐的批评。
  但是,由于祖克曼喜欢自欺欺人,他告诉玛丽亚,尽管他的内心很关注“犹太世界里的一切”,但他依然“爱慕”她。她不敢回到她的丈夫身边。然而,内森扮演着一个暗藏犹太感觉的男人,这逐渐给她制造了许多严重的困难,他明白在她所处的那个阴险的反犹太社会中,生活不是一部“以重获一种净化的,毫无混乱的生活为情节的救赎剧。”因此,尽管他们都强烈感觉到了差异,他还是向她保证:“这是最接近你、我以及我们的孩子的愿望的生活。”
  无论遍及这部小说的互相冲突的虚构假设是如何让人迷惑,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这种虚构假设的构架是罗斯用来面对一个永恒主题的手段,即作为一个犹太人意味着什么。罗斯想要面对这个主题并不令人惊讶,因为他在《事实》里透露自己正在经历中年危机,随之而来的抑郁是导致他想要恢复自己“血统的重要意义”的部分原因。根据当代犹太民族的历史来看,澄清的需求,它要求“除去自我的神话色彩,不仅是出于治疗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为了知道个体作为人的价值,发现个人与一个独特民族间的关系。”如果说“街头趣味,喜欢滑稽的嘲讽和可笑造作的思索”出现在他的小说里有时还算合适的话,那么显然在他生命中的这一时刻,罗斯终于觉得必须要面对自己的犹太血统以及他的民族的存在了。也可能像祖克曼所评论的,他觉得至少在基督教世界内,必须将他的犹太“自我”与犹太的“我们”联系在一起,或必须“确认犹太人的内心财富和非犹太人的堕落声音”,亦或是必须恢复内森和玛丽亚二人行为方式上“几近消失的”强烈差异感。
  罗斯退后一些,目光敏锐、深感同情地看待以色列和西方世界中犹太人的境遇。他用一种“固有的好像局外人的角度”,“在远处征用现实”,不仅并置内森和玛丽亚的生活,以及她的母亲、姐姐和家庭的生活,而且并置内森和亨利,亨利和卡罗尔,舒奇和犹太学者莫德塞•利普曼,最终还将朱迪亚和基督教世界摆在一起。所有这些都让罗斯或者说是叙述者内森断定,“靠不住的想象是所有人的造物主——我们都是互相创造出来的,每个人都是想象的产物,同时每个人又通过想象创造别人。我们都是彼此的想象。”
  
  III
  
  让我们稍微仔细一点看看其中的一些想象。再来思考一下名为“朱迪亚”那章,这章的标题起得很恰当。内森到达以色列后,打电话给他的朋友舒奇,他最后一次见舒奇是大约二十年前他上一次回以色列的时候。舒奇是一名典型的左翼记者,我们猜想他会坐在特拉维夫的迪岑哥夫街的咖啡店里,一边啜饮意式浓缩咖啡,看着姑娘们经过,一边从哲学的角度思考他的祖国和人民的本性和命运。当内森告诉他自己的哥哥头脑简单地迅速皈依了虔诚教徒集团,勃然大怒的舒奇不出所料地答道:“当然,亨利肯定觉得它很浪漫。枪械会让犹太裔美国人有点激动。他们看到犹太人持枪走来走去,就以为自己是在天堂。理智的人们对暴力和血腥怀有一种文明化的深恶痛绝,他们从美国来以色列旅游,他们看到了枪支和胡须【注:正统男性犹太教徒是必须蓄须的。】,然后他们失去了理智。胡须使他们想起神圣的犹太倾向,枪支重新树立了他们对英勇的希伯来力量的信心……这是犹太变态的故乡……它已经成为了犹太天才所能想出的一切疯狂行为的滋生地。”舒奇认为,朱迪亚的救星利普曼是现存的最典型的疯子。舒奇甚至把他叫做一名“暴徒”,对待暴徒,只有鄙视他们。
  更多的是出于好奇,而非子女义务,内森急忙赶到埃格去进一步了解亨利和利普曼的对应生活。在某种程度,这就像“该隐之于他的弟弟亚伯【注:该隐(Cain):在旧约全书中,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他出于忌妒而谋杀了他的弟弟亚伯(Abel)并作为逃犯而被判罪。】,以扫之于亨利的雅各【注:以扫(Esau):在《旧约》中是艾萨克和卢贝卡的长子,曾只为了一些浓汤把他的长子名份让给了他的孪生兄弟雅各(Jacob)。】。”在埃格,内森在亨利的家里遇见了利普曼,还在一次周五晚上的安息日晚餐上第一次听到了“狂热分子”的基本理念。利普曼说的很清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犹太人唯一需要决定的就是他想要什么——然后他就能采取行动并获得它……这是一片到处都有狼的丛林。我们这儿有软弱的人,有喜欢将他们的怯弱称为‘犹太道德’的温和的人……不会再有大屠杀。我们不是来这里挖墓地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死亡。”当内森透露他曾与舒奇交谈过时,利普曼恰如其分地答道:“舒奇只知道如何谴责以色列人和为阿拉伯流血……伊斯兰教只要达到一个目的:得胜,成功,将以色列这个毒瘤从伊斯兰世界铲除出去……舒奇不敢统治这个世界并成为它的主人。为什么?因为他想要获得非犹太人的认可。但我对非犹太人的认可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犹太人的生存。如果我要为此承担恶名,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付出代价,比起我们通常所付出的代价,恶名并不算什么。”
  利普曼在那顿安息日晚餐上说的一切,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有哪句比他对客人说的话更为重要和真实,他急切地对客人说:“我会带着我的同胞来这里,我会与我的同胞一起站在这里,直到阿拉伯人停止朝犹太人投掷石头。来自伦敦、纽华克和纽约的祖克曼先生,不要自我安慰并瞄准西方——他们没有朝以色列人扔石头,他们没有朝“西部银行”的疯子扔石头。他们是在朝犹太人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是反犹太的石头。所以必须停止!”
  因此,难怪当内森与现在自称哈诺客(Hanoch)的亨利面对面时,他立刻发现利普曼的精神已经融入了哥哥的血管。内森,一位长期的怀疑论者,突然陷入了与信徒亨利的冲突。于是当内森大声问他是否“为了改变现状,你必须改变一切”,是否必须像埃格的所有成员那样持枪与人搏命,亨利毫不畏缩地回答:“内森,在恋母情结的困境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重要的不是导致你行为的原因,而是你做了什么——重要的不是像你这样颓废的犹太人的想法,而是像这里的人民一样尽责的犹太人做了什么!投身其中的犹太人不是为了获取欢笑,除了他们狂喜的内心天地,犹太人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在这里他们有一片外部天地,一个国家,一个世界!……妈妈、爸爸和厨房的桌子无关紧要,你写的那些废话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谁来统治朱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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