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爱情魔方

作者:李惠泉




  她漫无目标在街上走着。到哪里去安身呢?繁华的北京竟然没有自己一块立身之地。她突然摸到了隗北的名片,抱着试试的心情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隗北就出现了,一听她哭诉完事情经过,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小两居的住所,房间里乱成一团糟,除了书报就是稿纸和资料,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庄月问,就你一个人生活?你是写东西的?隗北坐在那抽烟,他没接她的话,只说,你在那间房里睡吧,房间自己收拾,我要出车了,份子钱还没挣够呢。庄月道,我租你这间房子,待我找到了工作再搬出去,你说一个月多少钱?隗北,说行,多少钱你看着给吧,反正就我一个人睡,你要不怕就住着吧。没等她回话,他出门就走了。
  
  四
  
  隗北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一回来就冲了一大杯茶,钻进了房间坐在电脑前。庄月推门进去,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才知道他在写小说。她感到好奇,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怎么捣鼓这玩意呢?她也没再问他,就拿起桌子上的稿子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竟坐在那里看了两个多小时。她又发现,桌子上、床上到处都是小说草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到了一个著名小说家的家里呢。
  隗北终于从小说情节里出来了,他长叹了口气对她说,让你笑话了,我从二十岁开始写小说,现在我三十五岁,还没有发表一篇像样的小说,我这个梦不知何日能实现啊!庄月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安慰说:“北哥,我觉得你才像个男人,为了自己人生目标,终生不渝地追求。你看我,也就是为了找个好男人,连家都回不了。人活着,不就是活得心情愉快吗?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不找个女人过日子?”
  隗北点燃了一根烟,说:“我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亲戚,就我一个人过。见了几个女人,他们一看我这样子,都说我不务正业,不愿跟我过,我也懒得在这方面花费精力。你看我生活中没有女人,但我过得很充实,我在小说世界中找到了乐趣,这就是我的情人,是终生不会背叛我的情人,你说是吧。”庄月被他的幽默逗笑了,她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冷的男人原来有这么一个浪漫的世界。
  庄月跟隗北订了个君子协定,她住在他家里,负责给他打扫卫生和做饭,房费免交。隗北把她住的房间门锁换成新的,三把钥匙都交给了她。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阿朋的事太刺激她了,她觉得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每天睡觉时都把沙发顶在门后,还买了一个平安钟挂在门框上,那钟很灵,外面风大点都会“丁丁当当”作响。
  从此,她又开始了打工的生活。
  有了前几次工作的经验,庄月也不像刚来城里的乡下丫头,她凭着自己的机智,很快就找到一个在超市卖东西的工作,一个月四百,还有提成。从此,她过了一年多相对稳定的生活。庄月每天都给隗北做饭做家务,细致而认真。隗北很忙,除了开出租车外,就呆在电脑前写他也许永远也发表不了的小说。她看出了他是个老实人,老实得有些傻,把家交给了庄月什么也不管。庄月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角色,而且越走越近,以至到她下决心与这个比她大十三岁的男人结婚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跟我结婚?”
  隗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没有发高烧吧,我比你大十三岁,是个没钱没才没貌什么也没有的男人,你图什么呀!”隗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再表示拒绝。但庄月已下决心,就什么也不顾,她盯着他问:“你告诉我,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一辈子对我好吗?一辈子不欺骗我吗?只要你答应了,别的你不要管。”隗北仍然摇着头,说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旦你懂得了什么叫爱情,你就会后悔的。“我不后悔,我庄月做事从不后悔。”她斩钉截铁地说“除非你骗我,除非你不喜欢我。”在她炽热坚决的态度下,隗北答应了。他认真地说,你想离开我时就说,我什么时候都会答应。
  没有红烛,没有鞭炮,没有伴娘,更没有手饰和新衣,只有一桌普通的饭菜,一瓶红葡萄酒。隗北写了一篇《想你》的散文,朗读给她听。庄月啊,是你,接纳了我这颗破碎的心,我要用我沧桑的魂灵为你编支歌,日日夜夜唱不停;我要成为你幸福的骏马,风扬兮而去,寻找美丽的海岸;我要把身子化成藤蔓,让你在我的臂弯熟睡。我要为你拂去尘世间的风尘,让你笑对人生……
  庄月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抱住隗北的胳膊,哭着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赞美我,我是你的,我永远是你的。就这样,庄月把自己用生命捍卫的贞操交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三岁的男人,一个其貌不扬,穷困潦倒的男人,一个她认为世上最好的男人。
  两人日子过得很幸福。隗北好像焕发了创作激情,一年后终于创作出第一本以庄月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情人》。他跑了几家出版社,都被婉言拒绝。他不灰心,经过朋友介绍,找到了一个书商,对方答应帮他出版,但要他付一万元书号费,隗北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取出,又向朋友借了些钱,这才把钱交了。但是,恶梦来了,书商卷了他的钱不见了踪影,隗北也被意外的灾难击倒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北哥,想开些,天无绝人之路。”庄月坐在他床头安慰,“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你不是还有底稿吗。钱我们可以再挣,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小说家。”隗北叹着气,无奈地摇着头,想不到有人如此肮脏,竟然骗到了这样渴望成功的文学爱好者的头上。那一万块钱是我多年的心血,你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挣回来啊!庄月,我不甘心呵,我一定要成功,做不了今日的海岩,也要让我的小说变成铅字,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隗北不顾庄月的劝阻,拖着虚弱的身子,夜以继日地出车,没日没夜地创作,书稿在一天一天长高,他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有一天,隗北的车翻到沟里去了。当庄月赶到医院,隗北只剩了一口气,他拉着妻子的手断断续续说:“想……想办法把……把我的小说出了,我……”
  话未说完,他就死在她怀里。
  火化了丈夫以后,庄月清理了隗北的手稿,发现中篇小说有三十部之多,长篇小说也有十多部,特别是结婚后创作的几部小说,都是以庄月为原型的。他还留下了一本长诗,有两万多行,也是歌颂庄月的。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隗北对她的爱有多么深。她挑选了自己认为好的长篇小说五部,中篇小说十部,决定自费出版。她知道,隗北可能称不上是好的小说家,但却是她心中永恒的作家。此生此世,再没有人为她创作小说了。
  她找到了书商,询问出版这十多本书要多少钱,得到的答复是近二十万,这对她是个天文数字。庄月并不感到害怕,觉得只要朝着目标奋斗,终究会实现的。她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自己只为隗北活着,这是她全部的生存意义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包括她所剩无几的衣服。她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天赶两班,早晨起来赶到商场推销产品,五点下班又到餐馆帮着洗碗洗菜,甚至晚上还去车场帮人家看汽车,就是这样挣钱,离那个目标还相去甚远。
  不行,这样的速度太慢。
  累得骨头散了架的庄月,每每躺在床上总是这样想。那么,什么事最挣钱呢?她翻开报纸,发现一家房地产公司招聘售楼小姐开价很高。工资+提成=月薪一万。她想都没想,马上去应聘,开始了她漫长的为出书而奋斗的生涯。但她没有想到,前进的路是如此艰难。
  
  五
  
  售楼小姐的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要保住基本工资,一个月必须完成50万的销售额,而且房款不计入提成。庄月一个月下来,勉强销了一套房子,拿到了一万元的工资。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没有那么好了,一套房子也销不动。就在这时,她认识了阿山,一个自称在某公司当部门经理的人。阿山三十多岁,人长得不高,却透着精明。他装着认真的样子,耐心地听着庄月讲某某楼房的好处:地理位置绝佳结构特棒等等。
  “庄小姐,房子的事我们以后再说,我想雇你陪我吃顿饭,两千块,如何?我晚上要去见个客户,如果你能让他高兴,和我们能签合同,咱俩合约就结束。我想你明白我的话吧。对方要给你多少钱,是你的本事,如果签不了合同,我也照付你钱,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庄月听了觉得不是去干坏事,点点头答应了。
  阿山把庄月领到燕莎,给她买了全套的新衣服,把她打扮得明亮妩媚。晚上七点,她挽着阿山的胳膊,来到了长城饭店,走进雅座,她看见一个矮子带着一个瘦猴般的男人坐在那里。阿山走上前,握着矮子的手,一口一个处长叫着。矮子看见阿山边上的庄月,有些呆了,问:“这位是……?”阿山连忙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庄月小姐,她嗓音很好,到时候陪处长唱一曲如何?庄月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她脱掉身上外黑内红的大氅,露出里面蓝色锦锻小袄,立领短摆,显得魅力四射,楚楚动人。
  庄月按照阿山的叮嘱,大大方方地挨着矮子坐着,时不时问一声好吃不好吃,声音虽然没有绵绵嗲嗲的味道,却让矮子如醉如痴。酒过三巡,阿山就问合同的事,矮子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你她妈的真没劲,你要再说合同,我跟你急了。告诉我,这个妮子是刚入道的吧。阿山笑笑,说她什么也不懂,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多担待些。矮子拍了他一下肩,低声说,你会办事,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签合同。阿山笑了,起身对庄月说:“我还有点事,你陪陪处长吧。”庄月刚要开口,他就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在她手里,走了。那个瘦子更是心领神会,看了矮子一眼也悄声走了,房间里只留下她们俩人。
  人一走,矮子就不自在了。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摸来摸去,一口一个妹子喊着。庄月跟阿山有协议,又收了人家的钱,只好忍着。庄月本来很有酒量,趁机故意说哥哥喝一杯吧。矮子说只要你抿一口我就喝,庄月就轻轻地抿一下,矮子就哈哈大笑,一会儿功夫,七八瓶啤酒就见底了。酒喝多了,矮子越发放肆,说等下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庄月知道他龌龊的心思,不答应也不否定,只笑笑劝他喝酒。矮子掏出三千块,塞到她手里,说跟着我没有亏吃。庄月收了钱,仍然劝他喝酒,矮子挡不住这种攻势,不一会就瘫在椅子上,一副猪相。庄月出门叫进来那个瘦子,把他扶上汽车就走了。一夜功夫,她挣了五千块。庄月似乎明白了一个她自认为正确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女人没脸赚大钱,男人没心赚大钱。为了隗北,为了出书,自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庄月准备走一条自认为正确的路。
   第二天,她拿出那个矮子的名片就拨通了电话。此前矮子把阿山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你为什么不问清楚那个妮子的电话,弄得我到处找不到她。阿山来到房地产公司,也没有找到庄月,急得团团转,他怕矮子把合同毁了。没想到庄月自投罗网,矮子欣喜若狂,立马说你在花园饭店大厅里等我,我很快就到。庄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虽然说是结过婚的女人,但跟别人那样还是头一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然而一想到隗北的小说,她咬紧牙关,走出了门。
  矮子见到庄月笑逐颜开,一句话也没说,就带到了房间。庄月却没有了一丝羞愧,伸出了五个手指,说我是良家妇女,从未跟别人做过这事,既然你喜欢我,我也急着用钱,就给你吧,你给这个价吧。矮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钱递了过去,庄月一数,整整六千块。她数出一千还给了他。矮子哈哈大笑。
  事毕,矮子感慨万千,说感觉太好了。他又扔下五千块,约好了下星期会面时间。庄月和矮子相处了三个月,从他那里赚到了几万块钱。矮子尝够了鲜,又满足地寻找新的猎物去了。而庄月则像一个吸毒者,一发而不可收,她计划用两年时间,赚足二十万,完成隗北的遗愿。她什么人都接,老的、少的、丑的、俊的,只要对方给钱合适。就在年底数目快接近十万的时候,她被公安局抓到了,送到了七里渠收留中心。她没有家人,也拒绝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公安局判了她一年的劳动教养。一年以后,她从劳教所出来回到家,发现攒下来的钱没来得及存到银行,全被小偷拿走了。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懊丧,只是心已经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了。她抱着隗北的遗像,读着他为自己写的诗和散文,仿佛看到了那个满脸胡须的隗北就站在面前,抚摸着她的发丝,亲吻着她的面颊。她对着他的遗像发誓说,隗北,我的丈夫,你放心,就是把我骨头砸烂,我也要为你出书。我什么也不怕,我什么事都会做。
  庄月又开始在京城奔波。
  她像一只在风雨中漂泊的船,从这个饭店跑到那个饭店,从这个歌厅赶到那个歌厅,有多少男人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楚了。长期的风尘生涯,使不到三十岁的她,风韵要靠胭脂来维持了,价格也不如从前。庄月有些急了,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攒够二十万呀?这时,一个叫列那的男人出现了。
  庄月是在保利大厦门口碰上他的。这个长着一米八大个子,体重足有两百多斤的男人一眼就看上了她。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小姐,我看你转来转去的,是不是还没有开张?庄月看见他主动上门,亲热地挽上他的手,笑着说这就不开张了嘛。列那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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