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危险任务

作者:黄俊程




  这段时间,老奔一直跑省城的长途,个把月没见着春娣了,心里想得跟猫抓似的,本来想请假到红柳镇去一趟,却被经理给否了。现在运输企业生存困难,有点活就得加班加点干,请假在经理眼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次往银矿拉货,可以路过红柳镇,是和春娣相会的好机会。但冬季翻达坂,危险性很大,老奔就有些犹豫,所以刚开始没有站出来报名,但脑子里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且生理与心理的饥渴都已达到极限,嘴里不断地咽着口水,最终情感战胜理智,站起来报了名。
  有了两名司机报名,经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进了肚子里,便宣布散会。徐大伟和老奔到车库去领车。老奔仍开那辆外表很陈旧但性能很好的解放141,徐大伟领了辆刚大修过的东风车。
  两人领了车,仔细检查了车况,正准备上车走,经理走过来先跟老奔交待了几句,然后对徐大伟说:“小徐,你一直跟着我开小车,上山的经验少,这次你就跟在老奔后面,有什么事听老奔吩咐,千万要当心!”话不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徐大伟心里一热,赶紧答道:“经理,您就放心好了。”
  经理看着徐大伟和老奔开着车出了大院,眼皮突然没来由地“卟卟”跳个不停,心里不由一惊:这可不是好兆头!
  徐大伟跟老奔到物资局装了货,心想这一趟出去,福兮祸兮,不知能不能全身而返,于是就拿出手机给于晓燕上班的医院妇产科打电话。
  于晓燕早上的气还没消,接电话时语气就有些冷淡,说:“我这正忙,有屁快放!”徐大伟热脸碰了个冷屁股,心里很不高兴,说:“我马上要拉货去银矿,晚上回不来了。”于晓燕吃了一惊:“你不开小车了?”徐大伟说:“你不是想让我挣大钱吗?”于晓燕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堆钞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一趟能挣多少?”徐大伟听了这话心里冷了半截,心说我这里冒着生命危险进山,你不说两句宽心话,反倒一开口就是钱钱钱!于是说:“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图个钱?”于晓燕心里正别扭着呢,听了这话无异于火上烧油,立刻回道:“你以为我图什么?”把徐大伟噎得没话,恨不得把手机摔了,正在这时,老奔喊道:“小徐,走了!”他便直接关了手机,发动起车子跟着老奔开拔。
  电话那头于晓燕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想: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挂老娘的电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有了这么个不愉快的开场,徐大伟一路上心情都很抑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一年多在于晓燕跟前俯首贴耳任劳任怨看来都是枉费心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越想越烦,出门时带的两包烟一会儿就全抽完了,驾驶室里烟气缭绕。
  车行半路,在路边饭馆吃饭,老奔见徐大伟情绪不高,便问他怎么回事。徐大伟和老奔平时无话不谈,他和于晓燕同居的事老奔是知道的,于是便把一肚子烦恼向老奔倾诉。原想老奔会说出一番宽慰自己、批判于晓燕及天下喜爱孔方兄胜过一切的女人的话来,不料老奔听完后沉默半晌,叹口气说:“老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徐大伟大大不解。老奔说:“如今这个年月谁不爱钱?凭什么你就想让于晓燕去做七仙女,心甘情愿跟着穷董永种地?现在谁愿意过穷日子?你从前不是还说做梦都想找个富婆享清福吗?啧啧,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徐大伟诧异。
  “你那位只因你没房子没钱不跟你结婚,但她既然跟你住到了一起,说明是想和你一起过日子,只是想等有钱了办个风风光光的仪式而已。只要你加把劲,结婚只是个早晚的事,不像我,跟你嫂子是有缘无份哪!”
  徐大伟笑道:“你和嫂子都在一张床上打了无数个滚,怎么还说有缘无份?”
  老奔道:“她不肯跟我到城里来,我又不肯屈就到那小镇去,这问题如何解决?你和于晓燕不过是钱的问题,有钱一切都摆平,我这问题可就难办了。”
  徐大伟想想也是,看来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心里倒稍稍平静了些。
  这边于晓燕被徐大伟挂了电话,气得心中窝火半天,下午六点下班时几个姐妹说要去聚丰楼聚聚,当下便答应了。
  到了聚丰楼雅座,看见来的不只是那几个妇产科的同事,还有十几个本院的医生,男女都有。原来是医院里一对新人刚领了结婚证,一时高兴,便把相熟的朋友都请来同乐。那男的是口腔科的实习医生,女的是同科的护士。看着两位新人郎才女貌,琴瑟相合,于晓燕好不羡慕,心想我怎么就找了个没心肺的东西呢?难道是自己缺心眼不成?
  她正在那里独自胡思乱想,忽听旁边有人问:“晓燕,近来可好?”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前任男友彭斌。彭斌是院里的药剂师,父母都是医院的元老,根基深厚。彭斌从医科大学毕业便直接进了医院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当年于晓燕跟他相处过一段日子,后来发现他性格上有点问题,脾气暴躁,小心眼,看到她跟别的男士说两句话都不行,厉害起来山崩地裂,吓得她浑身发抖。再加上彭斌的父母对她这个小护士的身份似乎很瞧不起,于晓燕便快刀斩乱麻,与彭斌分了手。彭斌后来去省城读研究生,两人再没见过面。
  今天在这里见到彭斌,于晓燕心中自有一番感慨。这彭斌读了两年研究生,比之从前老成许多,本来人长得就英俊,再加上学问滋养,越发显出别样风度。于晓燕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
  吃完了饭,大家一起到舞厅跳舞,彭斌邀请于晓燕跳了几曲,攀谈起来,竟然有种刚刚相识的新鲜感。于晓燕在心中把徐大伟拿来与彭斌左右相比,比来比去,彭斌的形象越发高大明晰,徐大伟则愈发暗淡无光。
  彭斌此刻已成抢手饽饽。待字闺中的女同事知道于晓燕与彭斌早已完结,今日大家平起平坐,平等竞争,便争相邀请彭斌共舞,彭斌一一笑纳。于晓燕心中怅然若失。
  徐大伟与老奔当晚歇宿红柳镇,老奔想春娣已想得发疯,停了车便直奔春娣的“春香饭馆”,把徐大伟也一并拉了过来。
  徐大伟这是头一回来“春香饭馆”,见里面窗明几净,菜香扑鼻,春娣正和另一位农村小妹招呼几桌客人。她那儿子光蛋长得虎头虎脑,话还说不大利落,却已经知道跑来跑去给客人拿筷子送餐巾纸,一副小大人模样。
  老奔一进门先大叫一声:“儿子!”冲上前把光蛋拎起来顶在头上转了几个圈。春娣看见老奔,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眼里全是惊喜之色,忙下厨烧了几样好菜招待老奔和徐大伟。几道菜虽不是山珍野味,却也色香味俱全,勾起人无限食欲。老奔一边吃饭,一边将小光蛋抱在膝头,一会儿搔痒痒,一会儿扮鬼脸,把光蛋逗得咯咯直笑,俨然一副亲父子模样。徐大伟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感慨:这才真正是过日子呢,我要到几时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晚上春娣安排徐大伟在小屋歇息,小光蛋被农家妹带回家去暂住。徐大伟知道老奔和春娣今晚必有一番“鏖战”,自己不便打扰,便早早熄灯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徐大伟把中午老奔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想老奔的话不无道理,现如今哪个女孩脑子里没有房子、票子、轮子之类的物质追求?自己这些年确实没干出什么像样的事,于晓燕不痛快似乎也属正常。这样一寻思,脑子里又开始想于晓燕的诸班好处:同居这些日子,衣服全是她洗的;虽然厨艺不是太好,但还是常常做一桌子菜犒劳他;贪点虚荣,但从不乱花钱,有点余钱都攒起来。这样会过日子的媳妇现在打着灯笼也难找,怎么就跟她生起气来了呢?
  这时隔壁开始有了动静。老奔饥渴一月有余,如今久旱逢甘霖,动作未免就有点大,隔着一尺厚的土墙竟还听得清清楚楚。徐大伟受了这个刺激,这才发觉身边没躺着于晓燕,竟是如此这般地难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觉,想给于晓燕打个电话,但一想于晓燕没手机,屋里又没电话,根本没法和她联系。睡不着觉,只好一根接一根抽烟。这时他才真正感到每天晚上能和于晓燕在一个被窝,摸着她的“香饽饽”睡觉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就在徐大伟想于晓燕想得抓耳挠腮、心烦意乱的时候,于晓燕这边却差点出了大事情。
  舞会散场后,于晓燕跟着几个顺路的姐妹一道回去,在小区门口大家道声再见便各回各处。当她走到租住楼的单元门口刚要进门时,忽听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彭斌。刚才在舞厅跟彭斌跳了几曲,心中正在恍忽,此刻就不免有些意志薄弱。彭斌说:“从舞厅出来你怎么连话也不跟我说?”于晓燕说:“你被那么多小妹妹围着,我能跟你说什么?”彭斌说:“其实我一直都是爱你的。”见于晓燕低头没反应,彭斌又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于晓燕这时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便把彭斌带进了屋子。彭斌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晓燕,我们重新开始吧!”于晓燕如被施了定身法,愣在那里半天没动静,彭斌见势便走上来一把将她抱住。于晓燕浑身躁热,脑子里两个自己在打架,行吗?不行吗?问了自己无数遍,竟没个答案。彭斌愈发变本加厉,手和嘴在于晓燕身上乱啄乱动。手刚摸到实处,于晓燕突然似电击一般跳开去,大喝一声:“不行!”她头脑一下警醒起来,意识到值此心慌意乱之际,不宜作任何决定。她忙过去一边打开房门,说:“你……你先回去吧。”一边大口喘气。
  彭斌好事未能办成,心中不免失望,说了声:“明天见。”走出屋去。
  于晓燕跌坐在沙发上。
  她开始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刚才的反应会那么强烈?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抗拒。她开始回想当初徐大伟对她“下手”时的情景,虽然当时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但好像自己并没有抗拒,到最后甚至有点主动。那一次以后,好像也是她主动把徐大伟带到自己屋里。她只感觉自己非常需要他,是心理与生理的双重需要,而那需要又是如此迫切,令她放弃一切应有的警觉与矜持,只想心无旁鹜地沉醉其中。
  她终于明白:这是爱,她爱徐大伟。
  她竟然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当徐大伟在身边时,她总是时不时把他的缺点拿来说事,却没发现自己一直如此迫切地需要他。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今夜没有徐大伟在身边,屋子里竟似少了许多生气,冷清得让人揪心。
  她想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大伟便起了床,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的摧残,他两眼无神,目光散漫,一副遭了棒打的样子。
  走出屋来,见老奔和春娣正在厨房里张罗早饭,脸上竟也是一副苦涩的面容,似乎都有无尽痛苦。徐大伟心中纳闷:这两人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吃过早饭,他们先把车况检查一遍,车轮上全部带上防滑链。准备妥当后,两辆车缓缓起步向山中进发。
  徐大伟老老实实跟在老奔的车后,不敢有丝毫马虎。上行两公里,便开始翻达坂。
  一进入达坂那条险道,徐大伟的心便不由得揪紧起来。前几天的一场雪使眼前的山峦叠嶂全部混为一体,天空是一种银灰色,阴沉得见不到一点阳光。从驾驶室看出去,只有一片白色,那条铺满雪的窄道与山体浑为一体,必须十分仔细才能分辨出来。上山的坡度很大,挂着一档油门踩到底,车子才能老牛一般吼叫着向前挪。
  弯道太多。刚拐过一道弯,前方又是一个急弯,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在哪里,徐大伟只能跟着老奔的车辙印前进。在这种地方,方向稍微偏一点,就有可能车毁人亡。啸叫的西北风不时卷起一阵雪雾,使原本就模糊的道路更加难辨。徐大伟以前走这条路时是在夏天,那时虽然感觉这条道十分险恶,但还能应付,如今却有点心惊胆战。他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死死盯住那道车辙印,丝毫不敢懈怠。
  走在前面的老奔这时也开始后悔此行。他从事汽车运输这么多年,还从未在冬季刚下过雪时翻越达坂,在看不见路的山脊上行车,根本无法预见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排雷的工兵,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身上担着一份责任,出发时经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人和车都要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这次任务如果没有老奔这样的老司机带队,经理是不敢让他们出发的。
  刚走过达坂三分之一路程,老奔身上就已是大汗淋漓。前面又是一个急弯,老奔小心地拐过去,刚走了二十几米,车屁股突然左右乱摆起来,老奔心说不好,赶紧刹车。幸亏是上坡,停的很及时。他拉起手刹,下车想看看情况,不料脚一触地便滑了一跤。他爬起来仔细一看,在薄薄一层雪下,竟是溜滑的冰面。他向车后轮看去,惊得差点坐在地上,那靠外侧的后轮几乎一半悬在外面,刚才车尾摆动辐度若是稍微大一点,或是刹车稍慢一点,这会儿他和他的车就翻下山谷了。真是命悬一线哪!
  徐大伟的车跟了上来,停在老奔车后。两人一起检查路况,发现冰面是由峭壁中的一股细泉漫流下来冰结而成。这股泉水原先是从一个排水槽流到别处的,现在排水槽被不知几时塌方下来的土石掩埋住了,致使泉水肆意漫流。
  两人蹲在车旁商量一番,决定先用铁锹把冰面铲毛,然后把排水槽中的土石撒在冰面上,这样既清理了排水槽,也处理了路面,一举两得。
  说干就干,两人一起动手,花了一个多小时把路面处理完毕。老奔的车后轮已悬空了半个,直接起步太危险,他便让徐大伟在旁照应,自己上车缓缓将车向后倒,将车屁股调正后再向前行。
  

[1]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