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危险任务

作者:黄俊程




  促使徐大伟下决心接受这次危险任务的,并不是经理嘴里说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早上他与女朋友于晓燕闹的一点小别扭。
  徐大伟是市运输公司经理陈政的司机,天天开着一辆长丰猎豹越野车跟着经理在市里市外忙着联系业务和讨要欠账。在运输公司这个国营单位里,徐大伟的工作算是不错了,既不用像那些跑长途的货车司机那样起早贪黑、没班没点地在外面跑,还能跟着经理蹭一肚子油水,弄个脑满肠肥,省了不少饭钱。但也有一点不好———工资不高,一个月刨去各项杂费,实拿九百零九大元。说少不算少,说多那可真有点寒碜。
  徐大伟的父母都不在本市,他是退伍后分配进运输公司的。当同单位的哥们儿一个个都忙着找对象成家时,徐大伟也没闲着。他托一个朋友介绍,认识了在市人民医院做护士的于晓燕。这个女孩个子不高,脸盘圆圆的,眼睛、鼻子、嘴巴长得都还算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属于那种猛一看还不错,仔细一看还不如猛一看的那一类。他之所以第一次见面就被于晓燕吸引并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要把于晓燕追到手,完全是因为于晓燕胸前那两个一走起路来就颤乎乎的“胖家伙”。那藏在衣衫下的风景比外面的表象更令徐大伟浮想联翩,回去以后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不健康的思想,于是便抓紧时间对于晓燕展开了一系列强有力的“秋季攻势”,最终在快入冬时将于晓燕“拿下”,而且又进一步巩固战果,将“战火”烧到了于晓燕的床上。
  自从医院宿舍楼被推倒改建住宅楼后,于晓燕和她那些名花无主或有主而又无房的姐妹们便不得不在外面租房住。新的宿舍楼据说要到后年才能盖起来,用于晓燕的同事王莉的话说:等新宿舍楼盖起来,她们的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于晓燕一向喜欢清静,就在医院附近的小区独自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楼房,一个月工资七百多元,仅房租水电费等等开支就占了她工资的三分之一强,租了两个月她就吃不消了,想找个同事合租,就在这时,徐大伟冒了出来。在于晓燕的眼里,徐大伟只能归于“不算优秀,只能将就”的一类。在她几次不成功的恋爱经历中,徐大伟跟前几任相比实在没什么突出之处。她和徐大伟第一次见面后之所以没一口回掉,纯粹是因为跟她一起工作的姐妹们胳膊肘上都挂着一个男朋友,她这朵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名花”当然不能无主,哪怕先将就一个也行。于是她便与徐大伟交往起来,没想到这一交往就交往到床上去了。她经常说徐大伟是做好了套让她钻。那天,徐大伟乘经理不在,开着那辆“猎豹”把于晓燕拉到了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戈壁滩上,把方向盘往她手里一交说:“今天你就尽情糟踏这辆车吧!”从未开过车的于晓燕开着车在戈壁滩上撒着欢跑,真是过足了车瘾。她高兴得两眼放光,嘴里“妈呀!妈呀”直叫,从而也放松了自身的“警惕”,在徐大伟向她伸出“罪恶”之手时竟然没有拒绝,结果两人在车里就把“人生大事”给办了。
  徐大伟曾向于晓燕提出结婚的动议,于晓燕便给他算了一笔账:结婚首先得要房子,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最少也得六七万吧;有了房子还得装修,少算点也得一万多吧;房子装修完了还得举行个差不多的婚礼吧……三算两算,把徐大伟算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知道于晓燕是个好面子的人,尤其在医院这个女人窝里,面子便显得尤为重要,结婚这样极要面子的事于晓燕是不会含糊的。徐大伟心想:反正我现在也没那么多钱,你不想结婚,我也没办法,只要每天晚上能摸着那两个“香饽饽”睡觉就行。但这样想过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挺卑鄙的。
  那天早上,于晓燕起了床,发现徐大伟没像平时那样把早餐的珍珠包子和小豆粥买回来,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一边穿衣服一边就开始数落徐大伟:“瞧你那蔫瓜样!我顶看不上你的就是这点,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胸无大志,还自以为活得潇洒。还说要跟我结婚呢,我看等到下辈子吧……”
  徐大伟昨晚“用功过度”,没想到就睡过了头,把“少奶奶”的早餐给耽误了,本来倒是想道歉的,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随口就说了句:“下辈子就下辈子,反正我也不着急。”
  话一出口,房子里突然就没了动静。趴在被窝里的徐大伟发现情况有点异常,翻身坐起一看,卧室里除了自己再没别人。他赶忙穿上睡衣到客厅,见于晓燕正坐在沙发上流眼泪,那模样让人看了真是要多心疼有多心疼。徐大伟忙上去赔不是,于晓燕一把推开他,吼了一声:“滚一边去!”徐大伟被她这一闹腾,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单位混的高不成低不就,天天跟在经理屁股后面转,人前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活得跟个孙子似的,如今落到了连女朋友都瞧不起的地步,心情不由得烦闷起来,也就没了哄于晓燕的兴致。他出去买了包子、豆粥放在于晓燕面前,然后就生着闷气去上班了。
  到了单位,看见经理正在张罗着开会,他把公司里所有没有出外勤的司机全召集起来,然后宣布了一件事情:山里的银矿急需一批设备,现在这批设备已经运到了市物资局的库房。银矿委托运输公司将这批设备立刻运进山里,运费给的很高。现在是大雪封山期,这时候进山危险性很大,要搁在平时,这么高风险的活经理肯定一口就回掉了,因为一旦出了事,后面杂七杂八的麻烦事会把人烦死。但这次任务是通过市里一位副市长亲自安排下来的,银矿是市里的支柱产业,屁大点的事都可以惊动市级领导。副市长在电话里把这次任务上升到了政治高度,经理只得硬着头皮扛下来。但如果把这趟活硬性派给谁,万一在山里出了什么事,司机的家属可不会答应,因此只能动员大家自愿报名。
  经理先是说了一通“经济发展”、“改革大潮”、“政治觉悟”等等穿靴戴帽的话,听得底下的司机一个个昏昏欲睡,有一位还嚷嚷道:“经理大人,你快一点行不行,我这可还憋着一泡尿呢。”大家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经理也是从基层的货运司机一步步干上来的,平时跟大家嘻嘻哈哈惯了,就说了句:“你就先尿在裤裆里吧。”
  等大家笑完了,经理说:“同志们注意了,现在说说运费问题。银矿这回肯出血,我也就不亏待弟兄们。这趟活下来,除去油耗、车损,按40%提成,想干的就报名,我这里只要两个人,报晚了就没份了。”
  底下一阵喧嚷,但喧嚷过后,却没出现经理预期的踊跃报名的场面。谁都知道只要接了这趟活,就等于把一只脚伸进了鬼门关。钱固然重要,可与性命相比,钱就有点像个“屁”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经理有些生气了,先骂了无数个娘,然后说:“你们这些个屁货,平时有点好活一个个孙子一样撵在老子屁股后面,现在碰上点硬骨头就都不想啃了,都不讲奉献了……”
  坐在经理后面的徐大伟这时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早上上班来的路上,他就下决心要跟经理商量调他去开大货了。凭他跟经理的关系,每月安排几趟往返带货的长途任务,一个月下来挣个两千多不成问题,一年下来就能攒个小三万。加上自己这些年存的两万多块钱,按揭个两居室的房子再加上装修应该勉强够了。再向父母张口借一点,应该可以达到于晓燕结婚的条件了。结了婚,于晓燕总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眼睛长到脑袋顶上了吧?他甚至想,我要真有了房子,一个月又有两千多的收入,是不是该换个比于晓燕漂亮一点、脾气更服帖一点的小妹妹结婚呢?这样一想,于晓燕的诸班缺点便在脑子里一一闪现:爱睡懒觉啦,贪慕虚荣啦,爱使小性子啦……最使他恼火的就是她打心眼里似乎就有点瞧不起他。男子汉大丈夫,被个女人瞧不起,真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样越想越多,脑子竟然乱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
  经理在会上一提起往银矿送货,他马上想到这可能是个机会,一来可以解经理燃眉之急,这样以后拉货结账经理肯定会对他优先照顾;二来他这两年多来一直给经理开小车,如果他直接下货车队,可能会有一部分货车司机对他不服气,说不定还会背地里给他穿小鞋。去年给书记开车的小郭因为出了一次事故,差点没把书记的命送掉,于是便被贬到货车队。但他下到班里没两天就被整得不得不申请调离。货车队司机都是糙脾气,最看不起没点真本事却想在货车队跟他们分一杯羹的混混。徐大伟虽然不是混混,他的执照是在部队实打实考出来的,自认技术还是过硬的,但要在货车队站住脚,还得干点有份量的事才行,如果把这趟险活跑下来,将来在货车队肯定会被人高看一眼。
  诸班好处想完,剩下的就是这趟活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是否值得去冒这个险?徐大伟刚来运输公司工作那年,曾开着一辆老掉牙的东风车进山拉矿石,那段险路他是走过的。说险其实只险在翻达坂的七公里路上,所有吃大货这碗饭的司机只要一提起翻达坂,脸上的神情就立刻严肃起来。别看这短短七公里,每年多少车在这里翻下了山崖。
  总结起来,这段路的险可用六个字概括:道窄,坡大,弯急。
  这七公里达坂路是依着山脊开凿出来的,宽度只够一辆车上下,隔五百米有一处稍宽一点的平场用来上下错车。由于这条道上跑的车多半是往山下拉矿石的,按照轻车让重车的行规,上山的车要主动给下山车让道。由于弯多弯急,路又是在群山之中绕来绕去,一般很难看见前方是否来车,所以上山的司机一上达坂就得支楞着耳朵,听到前方有汽车喇叭声就得提前找错车的场子。如果一不留神跑过了错车的地方,和下山的车顶了头,那对不起,你上山车就得乖乖地打倒车,一点点往后退,一直退到能错车的地方。原先矿上也曾考虑将这段路加宽,但只加宽了一公里就作罢了,因为路是依山而凿,又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加宽后山体塌方的危险性加大许多,一下雨,加宽的路段往往被松脱下来的山土填塞,得不偿失。这条路自七十年代起就一直维持现在的宽度,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条道虽然有养路工经常修补,但塌方、泥石流、山洪的破坏使路基产生了许多不确定性,因此在这条路上行车,一半靠技术,一半靠运气。运气好的,十年八年走这条道都没事;运气差的,头一回上来就连人带车掉进深谷。
  由于这些原因,大部分运输公司的司机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跑矿山这条道的,更别说现在是大雪封山的冬季。
  但徐大伟权衡再三,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毕竟跑一趟就能挣两千多的机会是不多的。再加上他一直自认运气不错,得失相抵,似乎还是得大于失。这样想定后,他就在经理气得发火时说了声:“我报名。”
  经理回头看了看他,先是一脸惊诧,继而高兴地大叫:“好样的!小徐,算你没白跟我一场。”
  这时底下一粗嗓门叫道:“也算上我一个。”
  说话的是徐大伟刚到运输公司工作时的带班师傅老奔。他话音刚落,底下立刻有人说了声:“嘿!老奔又思春了!”
  哄笑声四起,把老奔弄了个大红脸。
  运输公司没人不知道老奔在红柳镇有个相好的,是个年方二十七的寡妇,名叫春娣,她有个五岁大的儿子,小名光蛋。到年底,老奔就三十二了,在货车队,三十几岁还没成家的就他一个。老奔长得身形魁梧,肌肉瓷实,为人豪爽仗义,开车修车都是一把好手。按说以他的条件找个差不多的对象应该不在话下,两年前,书记的千金梦梦就曾经主动向老奔“放电”,把货车班的和尚们羡慕得要死,心想老奔肯定巴巴的俯首称臣,然后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料老奔在梦梦面前成了绝缘体,怎么“电”都全没感觉,梦梦一气之下嫁了税务局副局长的公子,老奔的“锦绣前程”也就此完结。此事过了不久,大家便发现了老奔的秘密:这家伙老是抢着往红柳镇或是山里拉货,而且一到红柳镇必在小寡妇春娣开的“春香饭馆”吃饭。
  红柳镇座落在大山脚下,原先只是个荒僻的小山村。随着山里银矿的规模日渐扩大,进山出山的车辆来来往往从小村里穿过,村子里精明点的就开始在路边建起饭馆、旅社,收入颇丰。后来新修的国道从村头经过,更引得附近乡镇的人都在这里投资,路边各色店铺愈开愈旺,饭馆、旅店、修车铺、加油站鳞次栉比,甚至还出现了为司机提供色情服务的洗发屋,高大的招牌上无一例外都是秀色可餐的美眉靓女。一个小山村最终升格为今天的红柳镇。
  老奔前几年进山拉矿石时偶然经过红柳镇,又偶然在“春香饭馆”吃了一顿饭,自此便真魂尽失,脑子里全是小寡妇春娣的影子。他逮着空就往春娣那跑,今天给她拉一车煤,明天给她送几筐菜,要不就给光蛋买个玩具。有一次还专门请了一天假,给她的饭馆粉刷墙壁,翻修屋顶。一来二去,春娣终于在某天晚上摆开几样小菜陪老奔吃了几盅酒。那一晚正好小镇停电,老奔和春娣对着两支蜡烛,喝得耳红心热,忍不住就睡到了一起。老奔尝到了甜头,就想来个长治久安,鼓动春娣母子跟他到市里成家过日子。春娣见了一回老奔的父母,发现二老看不上她这个孤儿寡母的身份,心便冷了半截,心想自己经营着一份小生意,有吃有喝,何必到城里遭人白眼?便对老奔说:“你想来我随时铺好床侍候,要让我进城想都不要想。”老奔从小在城里长大,又有一份收入不错自己又喜欢的工作,再加上他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要他撇下父母和工作到春娣那里“倒插门”,似乎不大可能。但老奔又着实撇不下春娣,没法子只好暂时维持现状,隔三差五便到红柳镇跟春娣聚一聚,每次回来后他就有些超常兴奋,干起活来连蹦带跳,同事们便戏谑道:“老奔,老实交待,被滋润了几回?”老奔回答:“一晚上就没停过。”大家便都大笑。年头春娣还到货车队来过一次,虽然她和老奔没有名份,大家还是尊称一声“嫂子”,年纪大一点的便叫“弟妹”,春娣欣然接受,请大家到市里一家很具规模的饭店吃了一顿饭,给每位司机敬了酒。老奔俨然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有同事问:“老奔,春娣可有个孩子在跟前,将来你咋办?”老奔答:“光蛋都叫我爸了,我还怕啥?乐得当个现成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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