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危险任务

作者:黄俊程




  看着老奔开着车顺利地起了步,徐大伟赶紧上了自己的车慢慢跟在老奔的车后。
  于晓燕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抱着被子睡了一晚上,身上着了凉,有点感冒。她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小时候母亲经常半夜起来给她掖被子。后来住宿舍,她蹬被子的习惯也未改变,于是经常感冒。自从与徐大伟住到一起,这种情况再没发生过,每天早上醒来,被子都盖得严严实实。据徐大伟说,他有特异功能,只要她一蹬被子,他就能马上醒过来。于晓燕知道这种所谓的“特异功能”其实是徐大伟发自内心对她的一份呵护。她一边找出感冒药吃一边心想:看来没这个“臭人”还真是不行,一个月不知道要感冒多少次呢。
  她再次庆幸自己与彭斌昨晚没发生什么事情,虽然被彭斌摸了两下,但总算没铸成大错。幸福与痛苦有时真是一念之间,她庆幸自己仍然幸福。
  她已忘了与徐大伟发生过的不愉快,她只是很想他。
  今天她休息,她想去朋友王莉那里看看。王莉也是医院的护士,她们一起从乡下考入护校,三年同窗,又一起分配进医院工作,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王莉住在她男朋友梁小山租住的单身公寓里。梁小山是市石油公司的小车司机,开着一辆双排座江铃皮卡。于晓燕和王莉私下里交换恋爱史,发现她俩的“受骗”经历竟是惊人的相似。梁小山也是在一个周末开车带王莉疯玩了一天后把王莉“搞定”的。当时于晓燕和王莉大眼瞪小眼愣了好半天,然后异口同声骂了句:“他妈的臭男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相比较起来,梁小山比徐大伟要活络一些,一张嘴像机关枪,俏皮话一串一串的。梁小山的收入状况比徐大伟稍好,按王莉的说法:刚够买两身衣裳。
  于晓燕到王莉那儿的时候,王莉还在睡懒觉,她蓬头垢面地起来给于晓燕开了门。于晓燕看了眼卧室,小声问:“你那位还没醒吗?我是不是搅了你们的‘晨会’?”王莉捶了她一拳说:“说什么呢你?梁小山昨晚出车就没回来。”
  王莉回到卧室又钻进被窝,打着呵欠说:“昨晚看电视看到三点多,困死我了。”她看了于晓燕一眼,在床上让出一块地方,说:“来宝贝,让姐姐抱抱。”于晓燕脱下羽绒服钻进她的被窝里,把冰凉的手伸向王莉的肚皮,王莉哇哇叫着“救命”在床上打起滚来。
  两人闹了一阵,王莉已睡意全无,她对于晓燕说:“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她在床头柜里翻了一通,拿出两个红本。于晓燕一看,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是梁小山和王莉的结婚证书。
  于晓燕把两个红本看了又看,不相信这是真的,“喂,你就这样把自己给交待了?”
  王莉说:“早晚得交待,都睡到一起快半年了,不领证还等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先不办了。”
  “为什么?”于晓燕叫道,下巴再次差点掉下来。
  王莉说:“我和梁小山现在手头都不宽裕,办个婚礼要花一万多,有这钱还不如存起来干别的事。”
  “那你们也不打算买房子了?”
  王莉说:“我妈这阵子正生病,吃药得花不少钱,小山攒着娶媳妇的钱被我花了一大半。要攒够买房子的钱,怕还要等两年呢。”
  于晓燕想了想,说:“王莉,你不会是在卖身顶债吧?”
  王莉笑道:“去你的,我要是想卖,十个梁小山也未必买得起。其实我是想通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什么婚礼呀、房子呀,通通是身外之物。哪天请几个相熟的姐妹吃顿饭,发几斤喜糖就行了。”
  “你倒真想得开。”于晓燕叹道。
  两人正说着话,梁小山突然回来了,见到于晓燕和王莉窝在一个被窝里,赶紧退到客厅,一边叫道:“你们别不是在搞同性恋吧?”
  于晓燕把王莉往怀里一搂,说:“我们两姐妹情深似海,哪有你的份!”
  笑闹了一会儿,两人从被窝里钻出来。王莉去卫生间洗漱,于晓燕走到客厅问梁小山:“拿上了驾照,有何感想?”
  梁小山愣了半天才明白于晓燕说的是结婚证,忙笑道:“感觉好极了。”然后他问起徐大伟的近况。于晓燕说:“他昨天拉货到银矿去了。”
  “什么?”梁小山电打一般立起来,惊问:“他去银矿了?”
  “是呀,怎么了?”于晓燕诧异地问。
  “大冬天翻达坂,那不是找死吗?”
  于晓燕这才发现情况的严重性,原先她以为徐大伟不过是简单的出一趟车而已。
  “真有那么危险吗?”她颤声道。
  梁小山说:“去银矿要经过七公里达坂,那段路被我们开车的称作‘死亡之路’。夏秋两季在那条路上跑车都得提着脑袋,冬天更没人敢走了。”他想了想,又问:“你们最近是不是特别缺钱?”
  于晓燕想起昨天早上跟徐大伟发的牢骚。天哪!竟是自己把他逼到那条路上去的。
  她掩面哭了起来,“我只说他太窝囊,我……我没想到他会去冒险……”
  梁小山呆了半晌,坐下来叹口气说:“如果王莉那样说我,我也会去的。男人最受不了这个。”
  王莉在洗手间门口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她走过来坐到于晓燕身边说:“晓燕,还没到哭的时候呢,你该给徐大伟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他身上不是有手机吗?”
  梁小山说:“山里手机收不到信号。如果顺利,今天晚上他就应该回来了。”
  在即将翻过达坂的关键时刻,徐大伟的车却出了故障,发动机高温,走几百米水温表指针便指到了九十八度,水箱百叶窗开到最大,卸掉保温帘都不起作用。徐大伟只好走一段便歇一会,待水温降一点再走。走在前面的老奔从后视镜中看见徐大伟的车走走停停,便知道是发动机冷却水道堵了。他停下来等徐大伟的车走近,示意他停车,然后爬上他的车头把引擎盖板打开,用一把螺丝刀插进车前脸的引擎盖板锁扣中,再将盖板放下来。盖板被螺丝刀顶起一道半尺宽的缝,等于给发动机开了天窗。他又让徐大伟从备件箱里找了一截铁丝将盖板与前脸拴在一起,免得一阵风将盖板掀起来。这种办法只能暂时解决问题,能凑合走到银矿,发动机肯定是要大修了。
  两辆重载车在坡道上缓缓前行,半个小时后,终于翻过了达坂。
  车到银矿时,已是中午一点多钟,两人把车停稳在库房前,等工人来卸货。老奔那头忙着给市里经理打电话报平安,徐大伟估摸这时于晓燕正在班上,也找了个电话打到医院,不料值班护士说于晓燕今天休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徐大伟这时想于晓燕想得心痒难捺,不过想到今晚就能回市里,心中稍觉宽慰,只盼着工人赶紧卸货。
  老奔在电话里先向经理诉了一通苦,把达坂上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情形极尽夸张。那头经理听着直冒冷汗,等老奔说完,急问了一句:“两辆车都无恙吧?”
  老奔笑骂:“狗日的,你就知道心疼车。”
  经理无奈道:“换你来做这个经理试试,保你把每辆车都当孙子一样贡着。”
  老奔说:“小徐那辆车发动机高温,维修班那帮孙子也太不地道,车保养得似一堆垃圾。”
  “那怎么办?能不能凑合着开回来?”
  老奔说:“凑合个鸟!路上随时随地开锅,到时候撂半道上,进退两难,更没法整。”
  经理见老奔说成这样,知道这车肯定是不行了。他考虑一下说:“你让小徐把车开到银矿车队维修班,让他们帮忙给修一下,修理费从运费里扣。我这里给矿上领导打电话交待一下,完了让小徐坐你的车回来吧。”
  老奔得令,回来找到小徐,传达领导指示。徐大伟心想:这倒好,回去路上可以窝在驾驶室里打盹了,养好精神晚上回去“收拾”于晓燕。想到那一精彩时刻,忍不住先咽了两口唾沫。
  库房那边货已卸完了,老奔去办货物交接,徐大伟开车到矿上车队。维修班的人已下班,车队大院里空无一人。徐大伟满世界兜圈子,好不容易打电话跟矿长联系上,矿长爱搭不理地答应给安排,让徐大伟在车队门口等。徐大伟心想:老子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送货,你他妈的就这个德性,赶明儿你就是给个十万八万急得火烧屁股老子也不侍候了,谁爱来谁来,呸!
  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有人过来开车库门,脸上是一副他妈刚死的表情。徐大伟懒得跟他计较,把车倒进车库,交了钥匙,赶紧去找老奔。
  老奔办完交割,去油库加了油,又把车里车外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等徐大伟到了,两人便去找了一家饭馆吃午饭。一人一盘过油肉拌面,稀里哗拉吃完,赶紧上车往回赶。
  路上老奔说:“到了山下你把车开回市里,我在红柳镇住一晚,明早搭便车回去。”
  徐大伟说:“你和嫂子昨晚弄了半宿,怎么还余兴未尽?”
  老奔说:“我跟你不一样,你那位随时随地在被窝里恭候你的大驾,我这可是一个月也来不了两次。你嫂子昨晚还跟我诉苦呢,说她一个人在这里苦撑一个饭馆,有点什么事也指望不上我,心里有个人,实际还是守活寡,唉!”
  徐大伟说:“干脆让嫂子到市里去开饭馆得了。”
  “哪有那么容易,市里铺面贵,竞争又激烈,她现在赚的是过路司机的钱,饭菜都不太讲究,实惠就行,一个人里里外外还能勉强应付。到了市里,怕是要喝西北风呢。再说,她也不想见我父母,她说我父母脸色太难看。”
  “老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徐大伟对老奔很是同情。
  老奔点着一支烟,猛吸两口,说:“你嫂子昨晚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不我辞了职到镇上跟她过,要不就分手。镇上嚼舌头的人太多,她孤儿寡母的也真是撑不住了。”
  徐大伟这才想起昨晚半夜时似乎听到隔壁有哭声,当时还以为是老奔动作过于粗暴,闹半天是嫂子摊牌了,心中不由得为老奔难过。他知道老奔是个孝子,而且又特别喜欢自己的工作,再说市里毕竟是个繁华所在,让他放弃这一切到小镇上倒插门,恐怕不大可能。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半个时辰后,车便停在达坂入口处,两人下车再次把车前前后后检查一遍,刹车、轮胎、机油等等一切正常。上车时,老奔突然说:“我怎么老感觉有点不对劲呢?”徐大伟说:“你别自己吓自己。”
  两人上了车,老奔小心翼翼开着车向山下走。坡度太大,路滑又不敢用刹车,只能挂二档松开油门慢慢往下坐。徐大伟原想在车里打个盹,但看着前面那险象环生的路况只觉得心惊肉跳,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车行过半,老奔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空车比重车要好操控,再说又是下坡,比起上来时心理压力减轻许多。走过五公里时,老奔心里突然“卟卟”跳个不住,那种不祥的预感竟是越来越强烈。但看看前方七拐八弯的窄道上又不似有异样,心中暗自疑惑。正在这时,车尾突然一沉,老奔只来得及叫了声“不好”,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从远处看,只见这辆解放卡车就好似一块崩落的山石,打着滚落入深谷之中。
  山道上,半边路基已经坍陷。这种由于路基底部空洞而造成的事故,在这条路上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却不幸被老奔和徐大伟碰上了。
  下午,忧心如焚的于晓燕给运输公司打了电话,公司说徐大伟已平安到达矿上,如果一切顺利,下午八点应该可以返回市里。于晓燕稍稍松了口气。
  她上街去买了羊肉、香肠和许多蔬菜,准备晚上等徐大伟回来一起吃火锅。她把羊肉洗净切成薄片,蔬菜收拾干净洗好,一盘盘放在了桌上,电火锅也在桌子当中摆好,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她还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好酒和一包烟。平时她从来不让徐大伟喝酒,也不让他在屋里抽烟,但今天她想解除一切禁忌。
  忙完这些,她又搜罗出一些衣服洗了起来。要在平时,她一定会去逛街或躺在被窝里睡一整天,可现在她没法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只要她一静下来,两只手就不停地发抖,心揪得紧紧的,令她窒息。
  当她把所有能干的活都干完时,时针终于指到了八点,她赶紧到楼下的电话亭给运输公司打电话。值班室的人告诉她,徐大伟没有回来。这时经理也正在值班室焦急地等待着老奔和徐大伟返回,听到值班员与于晓燕的通话,便把话筒接了过来,说:“是于晓燕吗?我是经理老陈,你先不要着急,小徐的车出了故障留在矿上了,他坐老奔的车回来,老奔是开了十几年车的老司机,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挂了电话,于晓燕又打徐大伟的手机,回答是不在服务区。她挂了电话,回转身,看见大片的雪花正在眼前飞舞。
  这是本市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徐大伟醒来时,感到浑身疼痛,四肢像散了架一般不听使唤。他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雪窝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积雪。
  他挣扎着爬起来。四周漆黑一片,风卷着大片的雪花在山谷中飞扬,呜呜的风声一阵强似一阵。若不是浑身伤痛的提醒,他会以为自己已置于阴曹地府。
  他活动一下四肢,发现手脚除有些冻得麻木和几处擦伤,竟无大碍。真正的疼痛来自胸腹部,稍微动弹一下便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刺穿出来,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他用手摁了摁,断定自己已经断了一根肋骨。
  此时他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他看见了十几米外已摔得四分五裂的汽车,车头车尾几乎揪结在一起,驾驶室前窗的钢化玻璃早已粉碎,只剩下一个阴森的黑洞,左右两扇车门也不翼而飞,整个车头几乎全挤进了驾驶室。如果那里面有人,此刻怕是早被挤成了肉饼。徐大伟张开嘴喊了两声:“老奔!老奔!”但除了引起胸肋处一阵剧痛外,毫无回应。他挨近已经变形的驾驶室一看,里面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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