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危险任务
作者:黄俊程
看来老奔和自己一样,在车坠落到谷底之前就被甩出了驾驶室。
在啸叫的风声里,他突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呻吟,他急忙循着声音找去。在几块突兀的岩石后面,他找到了老奔。
一辆北京2014厢式货车在夜幕下顶着风雪飞驰。车中录音机里放着不知是哪位歌星的曲子,嗓音跟杀猪似的,听得人毛骨悚然。而那位尖嘴猴腮黄板牙的司机从市里出发到现在就一直津津有味地跟着录音机哼着杀猪调,一副陶醉其中不能自拔的模样。
于晓燕在十点时再次打电话到运输公司值班室,经理告诉她徐大伟和老奔依旧没有消息,两个人的手机也都打不通,他们很可能已在翻越达坂时出事。但现在车队已无车可派,连他自己的“猎豹”也被上级单位借走了,他只能等明天早上想办法。于晓燕听完吼了声:“等到明天早上人早就冻死了,混蛋!”
她撂下电话便到街口上拦出租车,但出租车司机一听去红柳镇便直摇头。她只好乘出租车到往红柳镇方向的国道上搭便车。出租车司机是位女性,她得知于晓燕想在国道边搭车,便好心地提醒:“这么大的雪,你一个女孩家在路上搭车,恐怕不太安全吧?”于晓燕答道:“我爱人在山里出了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国道上她顺利地拦到了那辆北京厢式货车,这似乎得益于她是位年轻女性。她将大致情况告诉那位自称名叫“侯三”的司机,侯三说:“我只能送你到红柳镇,你到了那里再想法上达坂吧。”
于晓燕说:“我可以给你钱,价格随你开,只要你能把我送上达坂。”
侯三一双细眯眼颇有深意地看了于晓燕一眼,说:“这不是钱的问题。”
在距红柳镇还有十公里的地方,侯三突然把车开下路基,拐进了路边的一片树林中。
于晓燕预感情况不妙,急问:“为什么停在这里?”
侯三色迷迷地看着于晓燕说:“你曾说过只要能带你上达坂,价钱随我开,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好!我现在就开价。”说着便饿狼一般向于晓燕扑来……
老奔醒了。他摔断了一条腿,身上还有好几处擦伤,但最严重的还是他胸部的内伤,看情形跟徐大伟一样也是断了肋骨,但他的伤情似乎比徐大伟要严重得多。他已无法动弹。
徐大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一个背风的石缝里,又从驾驶室里找出大衣盖在他身上。
老奔看着身边颓坐于地的徐大伟,咳嗽着说:“老弟,今晚怕是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下这么大的雪,什么车也不敢上达坂。你要是还有力气,就自己爬到上面去,沿着公路往山下走,能走多久就走多久。运气好的话,能碰到一辆车,你就得救了。”
徐大伟摸了摸自己胸腹部断了肋骨的地方,刚才拖老奔时用力过度,现在伤处不但针刺一般疼,而且肿了起来。他叹息道:“我也不行了,我的肋骨断了,别说爬山,走几步路都疼得喘不过气来。看来我们只有在这里等救援了。”
老奔说:“这里气温零下三十多度,等明天救援的人上来,我们早冻成冰块儿了。”
徐大伟说:“我去找些枯树枝,烧一堆火,说不定能熬过去。”他说完站起身走出石缝。外面山风呼啸,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他找了半天,只找来两个枯树根。他一点一点将枯树根拖进石缝,然后返回汽车残骸处想从汽车油箱里弄点汽油点火。可找到油箱一看,整个油箱扭曲的像个麻花一般,汽油早漏光了。没有汽油,那两个树根根本无法点燃。他疲惫地坐回老奔身边,说:“老奔,火生不起来了,我们还是聊天吧,只要我们不睡过去,撑到天亮就是胜利。”
老奔说:“你身上有没有纸笔?”
徐大伟在衣袋里翻找一通,找到一支圆珠笔和两个空烟盒。他把烟盒拆开展平,送到老奔手上。老奔想坐起来,但努力了两下却发现胸腔中似有个东西在顶着,根本无法坐起,只得作罢。他把纸笔交给徐大伟说:“我说你写吧。”
徐大伟接过纸笔,老奔咳嗽两声,咳出一沱血沫子。徐大伟忙说:“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老奔摆了摆手。他看着石缝顶上那一片飞雪的夜空,缓缓说道:“我,戚永奔,立此遗嘱:我的银行存款共五万六千元,全部留给我的父母。我在保险公司有一份赔付额为十万的意外险,受益人为春娣母子。请春娣为我办理后事,不要烦劳我的父母。另外,我想对春娣说:这些年对不起了……”说到这里,老奔停了下来,他凝神想了一会,说:“小徐,幸亏我还没跟春娣结婚,不然她岂不是又要做寡妇?村里人会说她克夫的。看来这是天意啊!只是……让她白盼了一场……”
徐大伟说:“别那么悲观,说不定过一阵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但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种天气,只要稍有经验的司机都不敢上达坂。老奔的伤很严重,说不定只能撑几个小时,不过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今晚一过,这里只会剩下两具冻僵的尸体。
“老奔,早知道我也保个意外险,给于晓燕也留个十万八万的。哎,你的遗嘱里还想不想补充点东西,比如光蛋过年过节是不是要到你坟上去摔盆,春娣嫂子是不是该给你戴几天孝……”徐大伟想开几句玩笑放松一下,但老奔却没回答。
他转头一看,老奔已经睡着了。他伸手测了测老奔的脉搏,没发现异常。他想过一会儿再叫醒他,在这样的低温下,人一旦睡过去,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他看了看老奔的遗嘱,想了想,拿起另一个烟盒,在背面写道:“我,徐大伟,立此遗嘱:我银行存款两万二千四百元,全部留给我的……”他斟酌了一下对于晓燕的称谓,女朋友,爱人,妻子似乎都不准确,最后他决定用“未婚妻”。他继续写道:“……全部留给我的未婚妻于晓燕。请运输公司代办我的后事。”写完后,他看了一遍,觉得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思索片刻后,他另起一段写道:
“晓燕,我可能熬不过今晚了,我很难过。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是多么重要,你为我付出了很多,我给你的却很少。我对我所做过的所有使你伤心难过的事道歉,并希望今后你能找到一位真心喜欢你、能让你过上幸福生活的男人。没能与你结婚,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与你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光。
“昨天早上你生气时曾说等下辈子结婚,我说,下辈子就下辈子,反正我又不着急。现在看来,真被我们不幸言中了。”
写到这里,徐大伟似乎还意犹未尽,只可惜圆珠笔已不出水,他的手也快冻僵了。他把写满字的烟盒放进内衣口袋,搓了搓手,然后推推老奔,说:“老奔,醒醒吧,我们还得再撑一会儿呢!”
于晓燕在狭小的空间里奋力挣扎,当侯三几乎要得逞时,她终于抓到了横在驾驶室角落里的一根摇把。正在她胸口寻找战果的侯三只听到后脑勺上“”地一声,便两眼一黑栽倒在于晓燕身上。
于晓燕挣扎着坐起身来,把侯三推到一边。她大口喘着气,心跳得跟擂鼓一般。她看见侯三脚上穿着军警靴,便将他鞋上的鞋带解下来,把他的手脚全捆了起来,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将他的手脚弯到身后,连到了一起,使他整个人像个倒弓着的大虾。她把他塞在副驾驶座前面的狭小空间里,最后还不忘在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收拾了侯三,她坐到驾驶座上,现在一切只有靠自己了。她先熟悉了一遍排档、离合器、油门、刹车,还有灯光,感觉跟徐大伟开的那辆“猎豹”差不多。她的心情有些紧张,但时间紧迫,已不容她多想。她打着马达,踩离合器,挂一档,松手闸,松离合器,车子猛地一窜,开动了。
她将车开上了国道,在漫天飞雪中向红柳镇驰去。
当侯三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四马攒蹄捆得跟粽子似的,而开车的竟然是那个差点被他“搞定”的搭车靓女时,惊讶得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真是比做梦还像做梦!
他看着正神情专注驾车的于晓燕,说:“喂,小妹妹,看不出你还会开车。告诉我,你有几年驾龄?”
“四个小时。”于晓燕答道。
“天哪!”侯三惨叫一声。
由于下大雪,道上来往车辆很少,迎面来车几百米外就开始打灯会车。于晓燕的四小时驾龄里没有学夜间会车这一课,亮着远光灯一个劲向前开,这使得对面一辆急驶而来的东风卡车很是光火,在两车接近时猛开大灯。于晓燕的眼睛被强光刺得什么也看不见,方向一时把持不住,车子剧烈地摆动了两下,差点一头栽下路基。侯三虽然窝在底下,却也惊得大叫亲娘,幸亏于晓燕及时稳住了车子,继续前行。
侯三叫道:“你怎么不和对面车会车?”
“会车?会什么车?”于晓燕一脸茫然。
“两车交会,车灯远光近光转换,这你都不懂?”
“你看,我开的挺好。”于晓燕竟然与他聊起天来,语气熟得像老朋友,其实这正是她心情极度紧张的表现。
侯三说:“还是让我来开吧,我保证再不动你一个手指头。”
“你休想。”
“可我这样窝在底下也太难受了。”
“那是你自找的。”
侯三气馁,只好在心里祈祷上帝。
车到红柳镇,于晓燕找到了“春香饭馆”。徐大伟曾不止一次向她说起老奔和春娣的风流韵事,她知道自己此刻需要一个帮手。
春娣昨晚与老奔摊牌后,看到老奔早上心情抑郁地出车,心里又有些后悔。她原想老奔下午返回时还要到她这里来,结果空等了一下午,连个人影也没见,心中不免凄凉,以为老奔一气之下直接回市里了。
晚上,她送走最后一批食客,便和光蛋一起睡下了。
于晓燕的敲门声惊醒了春娣,她打开灯披着衣服走到门边问:“是谁?”
“春娣嫂子,我是徐大伟的女朋友于晓燕。”
春娣打开门,见于晓燕披散着头发闯了进来。“嫂子,徐大伟和老奔到现在还没回市里,肯定是在达坂出事了!”
春娣心中一沉,但她随即镇定下来问:“妹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开了辆车,就在门外。”于晓燕说完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直灌。
“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跟你一道上山。”春娣进里屋穿好衣服,又找出手套、棉被、手电筒、绳子等救援所需的东西。以前她曾参加过类似的营救,有一点经验。
收拾完毕走出来时,见于晓燕正拿着碗柜里的剩馒头大嚼,她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饿得直发晕。
“要不要我给你找些糕点?”春娣问。
“不用,我稍微垫垫就行。”于晓燕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向门外走去。
打开车门,看见被绑得像个大虾一样的侯三,春娣吃惊地问:“他是谁?”
“车主。”于晓燕答。
“妹子,你这车该不是抢的吧?”春娣惊道。
侯三忙叫道:“就是她抢了我的车,大姐,快救救我!”
于晓燕照着侯三面门上踹了一脚说:“你再喊我就把你送到镇派出所,告你个强奸未遂!”
侯三急忙闭嘴。
春娣坐在后座上。侯三依旧窝在座位下面,他的手脚都已麻木,难受得要死。
“春娣嫂,上山的路我不太熟,到岔路口你提醒我一声。”于晓燕一边起动车一边说。
“放心吧,妹子。”
于晓燕把车开得飞快,拐弯时也不减速,车子好几次差点翻掉。春娣在后排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妹子,你这开车是跟谁学的?”
“徐大伟。”
“啧啧,徐大伟开车可真够疯的。”
侯三忍不住插言:“这位大姐,你还是劝劝她吧,照她这样开车,还没到达坂,我们就都见阎王了……”
“闭上你的臭嘴!”于晓燕大吼一声,一脚刹车踩到底,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原地打了个转才停住。于晓燕抄起摇把指到侯三脸上叫道:“你他妈的再不闭嘴,小心我敲死你!”脸上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侯三吓得差点尿一裤子,颤声道:“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心中却在嘀咕:这小娘们儿已经疯了!
于晓燕在春娣的指引下上了达坂。
她没想到这条路这么窄,坡度又这么大,三档上坡竟然一次次憋熄火。
侯三忍不住建议:“挂二档,稳住油门,慢慢上。”
于晓燕换二档,车子缓缓向坡上爬去。在漫天飞雪的夜中,车灯照出去看到的只是一片白,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她基本上是凭着一种直觉在开车。
侯三不知何时竟然自座位底下站起来,他挣断了连接手脚绑绳的鞋带,可以坐直在座位上。但这时他又开始后悔不该坐起来了,因为以他内行的眼光看来,于晓燕纯粹是在瞎撞,不过似乎回回都能撞到点子上,好几次车子都差点滑下深谷,却又奇迹般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侯三在心里一迭声地念叨:上帝!佛主!胡大!保佑我吧!
这一刻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时只要于晓燕稍有分心,这辆车便会一头栽进山谷中。
后排的春娣也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她已经看出来于晓燕并不怎么会开车。在胆战心惊的同时她又不得不佩服于晓燕超人的勇气。
拐过一个急弯,侯三发现左侧灯光的光柱突然断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叫一声:“停车!”
于晓燕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嘎然停住。
前方五米处靠外侧的山道已坍陷了一半。
这正是徐大伟和老奔出事的地方。
如果侯三不及时吼那一声,这会儿他们的命运就和徐大伟一样了。
于晓燕和春娣下车到坍陷路段检查,确认这里就是徐大伟和老奔出事的地方。春娣回到车里,把一卷一百多米长的粗尼龙绳拿下来,绳头绑在车的前保险杠上,然后把整盘绳子撒下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