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欧阳先生
作者:徐星明
欧阳先生人长得不赖,事先报名参与竞争的年轻堂客就多。按老规矩,由学良爷事先把一件东西装在一个小瓦罐里,谁先猜中就选谁。一般说,那些敢于参与竞选者,不仅人长得俊美,脑瓜子多半也转得快。今晚有幸被选中的是芬芳。芬芳人生得漂亮乖巧,脑瓜子比一般人更机灵,更能随机应变。芬芳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光靠一味瞎猜,无异于盲人摸象,很不明智,这两日就多长了个心眼儿,利用和学良爷是隔壁邻居的便利,紧紧地盯住学良爷的一举一动。今儿一大早出门,她发现学良爷从不离手的旱烟杆破例没带上,心就明白了几分,赶紧回头攀住学良爷的窗口一望,果不其然,摆在学良爷床前小桌上的旱烟杆少了一个铜烟嘴儿。所以那阵儿学良爷拿出小瓦罐,她故意大度地让同伴们先上去,瞎猜一气,最后才不慌不忙微笑上场,轻启朱唇,一猜便中。
欧阳先生一见芬芳进门,羞得不行,赶紧慌慌张张扯床单盖住下身。芬芳忍不住掩口一笑说:“兄弟,捂那么紧做么子啰,嫂子不是母老虎,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芬芳一开口,欧阳先生更加满脸火烫,闭紧双眼,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全身还紧张地抖个不停。芬芳又是一阵大笑,伸出温软的双手在欧阳先生脸上、胸上轻柔地一番抚弄:“兄弟,莫紧张,有嫂子陪着你,天塌下来也不用怕。”说着一件一件脱了衣服,伸手来揭欧阳先生的床单。欧阳先生这会儿心都快要跳上嗓子眼,就把床单捂得更紧。芬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很轻巧地掀开了床单。
芬芳第一步得手,就把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整个儿贴上欧阳先生,那张小巧的嘴巴还附在欧阳先生耳边轻声软语:“兄弟,嫂子对你够好了吧。我跟你说,你敏达哥哥娶我那阵儿,哪是你如今这样儿?他呀,那阵儿狠得简直像头牛,早晨太阳都照老高了,还狠着劲不肯下……”边说,一只手在欧阳先生身上轻轻游走起来,从上而下。欧阳先生狠狠地闭紧双目,心里拼命叫喊着:顶住,顶住!还试图把芬芳那只游动的手搬开去。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子、手臂这会儿已完全不听自个儿使唤,任心再怎么喊叫也是枉然。最后,被芬芳轻轻一带,身子不由自主翻了过去……
大清早,芬芳一觉醒来,翻身爬起,舒心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正想穿衣下床,猛听得床那头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忍不住一怔:这伢子怎么啦?明明一个大好的喜庆日子,这么哭哭啼啼的可是不吉利啊!赶紧挪到欧阳先生那边,双手扳住他的肩膀问:“兄弟,你这是为的么子?为的么子哇?”
起头,任芬芳怎么追问,欧阳先生总是流着眼泪不吭声,后来被纠缠不过,才嘟嘟囔囔说出聪秀。
聪秀是村里脑瓜儿生得最灵巧、模样儿长得最俊秀的妹子,年龄和欧阳先生一般大,从小和欧阳先生很玩得来。长大后,两个人从没相互向对方吐露过心曲,彼此间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却是表露无遗。欧阳先生这阵儿没有挺过这一关,自觉很对不起聪秀,也害怕聪秀从此看不起他,不再理睬他,才忍不住伤心哭泣,埋怨自个儿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听完欧阳先生这发自内心的哭诉,芬芳默坐着愣愣怔怔发了好一阵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着劲一咬牙说:“兄弟,这事儿你就不用担心,嫂子包你让聪秀喜欢你就是。”说着勾下身子在欧阳先生额上狠狠地亲了一下,神色黯然地下床离去。
很快,村上传开欧阳先生顺利挺过昨夜这一关的消息。欧阳先生每到一处,大伙儿无不竖着大拇指争相向他道贺,称赞他是条真汉子,真男人!那情形就跟如今的电视里那些歌星影星“绝对男人”走上街头时一般风光。对大伙儿的恭维赞颂,欧阳先生掩盖不了内心那份羞愧,哪敢拿来当回事?令他欣喜的是,他人还没出门,聪秀已赤红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羞涩地把一个绣花荷包塞在他手上……
夜里,村那头传过来一阵撕心裂胆的惨哭声。不用细听大家也清楚,那是敏达老兄在揍他的堂客。也难怪,堂客让他丧尽了脸面,心里能没气?
惨哭声持续得久了,欧阳先生在屋里再也待不住,他顾不及多想,一路发疯般冲进了芬芳家,劈手夺下敏达又一次高举起的大木棒。可令欧阳先生痛悔不已的是,芬芳的左腿骨这阵儿已给男人打断。
芬芳因自个儿挨打,欧阳先生痛悔万分,责怪自个儿太对不住芬芳,就狠狠地连抽了自个儿几耳光,痛骂自个儿连畜生还不如。打过骂过,又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要治好芬芳的断腿,否则宁可一头撞死。
欧阳先生当年放牛时,在主人家读过医书,多少学到些医术,医治些伤风头痛之类的小病也能见些身手,可眼下对付芬芳这样的重伤号,就明显力不从心。他心急火燎绞尽脑汁没日没夜东奔西走,能用的药方全用了,能找的草药也找遍了,整整两个月折腾下来,芬芳最终还是变成了瘸腿。到这阵儿,欧阳先生才终于明白,凭自个儿那点儿可怜的医术,要想医得芬芳那条伤腿,压根儿就没有可能,再怎么折腾下去也是白费劲儿,就寻思着另想法儿。
那一日,欧阳先生照例来到芬芳家,红肿着双眼跪在芬芳面前发誓说:“嫂子,我五年之内如找不到诊好你这条腿的药方,就自个儿往河里跳!”
三
欧阳先生在芬芳面前发下重誓,仅仅只能说明他自觉这是一份不可推卸的沉重责任,可是否能寻找得到那样的高师灵药来医好她的瘸腿,他心里却没丁点儿把握。离家以后,他甚至不辨东西南北,只管一路走一路以为亲人求医为借口,打听哪儿有名头很响的先生。因这样的打听过于盲目,他连续走了两个来月,探问了不下百位看病的先生,可惜那些先生一听他说到芬芳的瘸腿,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或叹息或责备:“天下哪儿有你们这样的人家?要诊伤,当时才受伤那阵儿就要赶紧设法嘛,把时间拖这么久,那腿骨早定型了,即使是神仙降世,怕也没法儿奈何啦!”
欧阳先生本来是个穷光蛋,出门时口袋里没几个子儿,一路走来,饿了在野外寻点野果野菜充充饥,渴了在池塘里山泉里猛喝一气,实在饿得不行,才偶尔找家小店子买上点最便宜的饭菜解解馋。这会儿求医拜师的事没着落,身上却早已一文不剩,他又脸皮薄,不敢找人乞食。这一天,欧阳先生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江边。这地方两面夹山,江岸边石壁刀削斧劈,直插江底。江水冲到这儿也变得格外凶猛,波翻浪涌直打旋儿。欧阳先生两眼呆滞,望着一路翻滚流去的江水,想想眼下这种渺茫无望的求医路,按按饿得难以忍受的肚皮,心就有些发虚,就想到了死。寻死,还真难找着比这更好的地方,只要爬上山顶悬崖边,闭着眼睛往下一跳,人世间所有的痛苦烦恼就干脆利落地全终结了。但是这念头一冒出,就受到了自个儿内心深处的严厉责备:死?你有这资格吗?你这么死对得起芬芳嫂子吗?不行,我还不能死!要死,除非是饿死在路上!
没法儿去死,欧阳先生眼下急需解决的是寻找能把生命延续下去的吃食。他睁大眼睛仔细地四面睃巡了一番,总算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大刺蓬下长着很多鲜红鲜红的龙船泡(一种野草莓,成熟于老端阳节前后,人们习惯在端阳期间划龙船,故称“龙船泡”)。他心中一喜,拔腿就跑到刺蓬边,也顾不得钩刺扎人,俯下身子钻进刺蓬底下,手摘嘴动一阵狼吞虎咽,吃完了红透的,就吃半生不熟的,直到吃得刺蓬底下一只泡也不剩,才意犹未尽地一边打着饱嗝,把涌上喉头的酸水往回咽,一边小心翼翼地爬出刺蓬。也就在这阵儿,他抬头发现靠江的悬崖边上,一位汉子背上背着一口大铁锅,两眼东张西望,行踪诡诡秘秘地忙活着。他一时好奇心起,赶紧把头一低,屏声静气就地伏在杂草丛中,大睁着两眼,静静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确信附近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迅速从身后的岩石底下摸出一大卷粗大的绳索来,又反复往四面环视了一番,才动手把绳索的一头扎缚在悬崖边一棵大松树上,然后双手抓住绳索,一步一步沿着悬崖下去。欧阳先生看得呆了,就悄悄来到悬崖边,眼睁睁地看着那汉子下了悬崖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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