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王者之气与大同之梦

作者:毛 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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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时期的作品,其另一见肘之处是意象重复,例如,“旗”的意象反反复复出现:“旗号镰刀斧头”、“山下旌旗在望”、“红旗跃过汀江”、“风展红旗如画”、“风卷红旗过大关”、“不周山下红旗乱”、“红旗漫卷西风”,这就不免造成诗境的单调和雷同。也许是因为井冈山上九死一生,“红旗究竟还能打多久”的情结使然。此后还有“壁上红旗飘落照”(《临江仙·给丁玲同志》),“妙香山上战旗妍”(《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红旗卷起农奴戟”(《七律·到韶山》),“火炬赤旗舞”(《满江红·庆祝我国第一次核试验成功》。此篇真伪不确),“旌旗奋,是人寰”(《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满街红绿走旌旗”(《七律·有所思》),可谓终其一生,人在旗在,旗的意象与诗思始终纠结在一起。
  
  六
  
  《念奴娇·昆仑》(1935年10月)表现的是一个“大同梦”。念及全世界被奴役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吧,于是决意要“搅”,“搅得周天寒彻”,要“倚天抽宝剑”,将我昆仑“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要让这个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只不知道这革命输出,人家领不领情?(笔者涂鸦的此刻,美国正用战斧导弹向伊拉克输送“民主”。)
  《沁园春·雪》(1936年2月),这是毛泽东最重要的代表作,是可遇不可求的神来之笔。毛泽东的全部诗词创作,如果抽去这一首,其艺术成就不免要大打折扣。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国共和谈之后,此词在雾都重庆发表,无论是所谓无产阶级英雄气魄,还是所谓帝王气象,都让许多惯于期待英雄呼唤英主、不知民主宪政为何物的人们为之倾倒,也让那位声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的蒋委员长气急败坏。如果说“诗人毛泽东赢得了一个新中国”,其实就是这首词让他声名大振,胜出对手的。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九五八年作者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是,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谩骂这一些人们吗?别的解释是错的。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其实,作品一经问世,作者自己是不必注解的。此处的注解,大概是有意回应当初敌对阵营对其“帝王思想”的抨击。关于作品的主题,作者的注解也只能是一家之言,只能说明他的初衷,或导读的企图。读者则完全可以根据作品本身提供的意象去理解,所谓“反封建”,所谓“指无产阶级”,都不应该是定论。读这篇咏雪之词,我们理解到的,不妨是诗人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和辉煌历史,被激发出来的一腔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刚刚完成的长征,正是为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与作者关于《沁园春·长沙》“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是问“中国的命运究竟由哪一个阶级做主”的自释不必拘泥一样,这里所谓“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也不妨理解为一种谦词或婉言。既然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毛泽东又是共产党的领袖,所谓无产阶级,当然也可以是作者自指。领袖代表党,进而代表阶级,这是合乎逻辑的。文革年间不是还有“无产阶级司令部”一说吗?太平天国洪天王尝有诗云:“一张天榜蔑古贤,文王武王皆是犬。屈指盘古迄明世,风流数我洪秀全。”不知毛泽东此前是否见过。
  此词的气魄确实前无古人。上阕从眼前景物落笔,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等意象,依次展开了一种极为壮阔的空间境界。下阕乘势一转,“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闪回历史的空间,引入一系列历史巨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犹如一部中国历史的精彩回放,使诗歌的意境具有了一种时间坐标上的纵深感。就是说,其上阕着眼于空间,下阕着眼于时间,时空交织,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便尽收眼底,展开了一幅廓大深远得无以复加的诗境。这就难怪当年蒋介石手下众人的较劲之作,在气魄上不能不输之逊之了。至于毛泽东到底有没有帝王思想、独裁倾向,抨击者们是否会不幸而言中,这是需要由后来的历史验证的。
  此词有一处稍欠工密,就是上片写景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两句。如果说“山脉像舞动的银蛇”大抵不错,“高原似奔驰的白象”就有些勉强了。这两句源出韩愈《咏雪赠张籍》:“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韩诗写雪景,说河岸类似长蛇游走,丘陵犹如巨象争斗,原本要贴切一些。较之起伏的丘陵,高原毕竟是平坦的。另外,可能是由于上一篇形容昆仑已经用过更有气势的“玉龙”之喻,为避雷同,此篇形容雪中山脉,另用“银蛇”,但既是“欲与天公试比高”,银蛇以及蜡象的格局不免小了些。
  也有传闻,评说此词的著作权。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在一九四五年底关于这首词的笔战中,双方文人以《沁园春》为题的次韵之作多达百篇。其中,儒将陈毅的一篇颇为犀利,实际上已超越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足为百世舞文弄墨者戒:“看御用文人,谤言喋喋;权门食客,谗语滔滔。……叹尔辈,真根深奴性,玷辱风骚。自来媚骨虚娇,为五斗纷纷竞折腰。尽阿谀独夫,颂扬暴政;流长飞短,作怪兴妖。”
  
  七
  
  《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1935年10月):“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红军长征进入陕甘,彭德怀指挥一举打败尾追之敌,毛泽东赋诗嘉勉。此篇亦颇负王气,与唐太宗《赐萧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一诗有神似之处。尽管当时毛泽东只是政治局常委,而中共中央的总负责人是张闻天。但到一九五七年二月,《东海》月刊拟刊登此诗,呈请作者校阅并准许,毛泽东却复信表示“记不起了”,“不宜发表”⑨。而黄克诚、伍修权、杨尚昆、王震等都曾作证,说毛泽东确有此作,并且说一九四七年彭德怀指挥西北野战军歼灭国民党第三十六师后,毛泽东还重抄了此诗。⑩看来,一九五七年毛泽东否认此诗,已经预示着彭的失势。
  《临江仙·给丁玲同志》(1936年12月):“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用这么婉丽的词牌,已暗寓某种嘉许。丁玲,湖南临澧人,“临江仙”,临近澧江的仙女吗?“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更直书其赏识、倚重、期待和嘱托,以及党的文艺工作者的使命的规定性。然而,谁曾料到,到了一九五五年竟有“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之祸,一九五七年又有“丁玲、冯雪峰右派反党集团”之冤。毛泽东御笔亲批了这两个案子,让人不胜唏嘘:“纵是闲花自开落,东风毕竟也无情。”[11]
  八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载,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燕冀,汉奸何多!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懿维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奋战,区宇以宁。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东等不才,剑屦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各党各界,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内政。亿兆一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尚飨!”这是出自毛泽东手笔的《祭黄帝陵》祭文,也是一首雄浑整饬的四言诗。其序云:“维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四月五日,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人民抗日红军总司令朱德敬派代表林祖涵,以鲜花时果之仪致祭于我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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