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艰难的跋涉 不懈的追求
作者:吴延生
铁凝在她的小说,特别是近期的小说中构建了一个又一个非道德的故事,塑造了一个个非道德的灵魂。她用类似于宗教中的忏悔心理来对这一个个灵魂进行了深刻的道德质疑,从而使她们挣扎,使她们痛苦,使她们产生悔悟心理。在《大浴女》中,从尹小跳、尹小帆、唐菲到章妩、俞大声,几乎没有一个人拥有道德上的圆满:尹小跳最终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活得压抑且幽晦;尹小帆那推卸责任的作为也未能使自己摆脱内心的不安,落得个虚伪、放浪的下场;唐菲一次次利用自己的“本钱”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直到临死前,她也未能得到苦苦寻觅的亲情,而她一直保留的那份真挚的爱意也始终未能有个知心男人来接受;至于章妩和俞大声,则一生都被困在出轨与内疚的牢笼中不得救赎,使他们终身过不上坦荡、自由、磊落的生活,总觉得一辈子都欠别人些什么。看到这一幕幕活生生的悲剧,听到这一个个扭曲灵魂的挣扎呻吟声,就无可避免地激起读者内心的不安、恐慌与道德上的自省,于是便达到了作者转换审美视角的写作目的,使人们的道德观更加理性,使人们的精神世界更加纯净。
2.唤醒沉睡女性的独立意识
自古以来,女性一直处于被束缚、被“奴役”的附庸地位,“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是没有自我的。就连传统文学中对女性美的形象的塑造也并非出自对女性本身的尊敬和崇拜。从秦罗敷到林黛玉,这些精致的美女塑像只不过是在男权社会中,男人为了强化对女子的占有权,根据自身利益、审美要求设计出来的而已。而在铁凝的小说中,也不乏这种被封建思想束缚着的女性,比如《永远有多远》中的白大省。她几次失败的爱情,并没有使她意识到两性世界的不平等,反而试图按照男权社会的标准来改变自己。她始终认为自己失败的原因在于她外貌平平,缺乏女人味儿。白大省一直想改变,从小她就崇拜西单小六,然而她们却完全是两种类型,白大省若是灵的一极,西单小六就是肉的一极。西单小六很有女人味,然而她的女人味仅仅成为她沦为被男性进行性榨取对象的“帮凶”,她靠性取悦男人,最终沦为性奴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从外表上看妖冶放荡的女人,从品行上无法与白大省相比的女人却成了白大省崇拜的偶像。“那时候她巴望自己能变成西单小六那样的女人,骄傲、貌美,让男人围着,想跟谁好就跟谁好。”[18]这不仅是白大省的悲哀,而是整个女性世界的悲哀。白大省被男性的眼光折磨得看不到自己的美好品质,只是一味地盲目崇拜别人,追求男性眼中的美,失去了自我。
铁凝在她的作品中一直延续着一种主体精神,那就是痛苦地寻找女性的出路,寻找女性精神家园重塑的途径。她的小说使人们能够正视女性的自身权利、需要,能使沉睡千百年的女性勇敢地离开男人的“臂膀”,真正地去寻找失去的自我,从而彻底打破传统的自我满足、自我封闭意识,从对自然命运的依附和对男权的崇拜中解放出来,牢固地树立起自尊、自爱、自重、自强、自省的意识。铁凝不仅仅是关注女性的生存和命运,她更关注女性作为人的自由的实现。从这个角度来看铁凝小说的审美追求,不难发现它的社会意义早已超过了它的文学价值。“新时期的女作家就是如此写出了在当今社会作为一个女人生存的艰难和生存与艰难之中的女性心态,以此构成女性文学的开端。这个开端更多的是对于社会的批判,对妇女内心世界的显示也达到了心理的深度,表现出觉醒了的女性自我意识和正在衍生的女性生存意识。”[19]
(二)为新时期女性文学开辟领域
现代女性文学自“五四”时期伊始,在时代大潮中起落沉浮,新中国成立后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女作家们并不敢接纳自己的身体,不敢面对、倾听来自女性自身欲望的呼唤。传统文化赋予女性的羞辱和卑贱意义浸透了整个民族的灵魂。男作家们可以大胆地写尽人欲之流而被冠以“艺术”的美称,而女作家们却只能被允许含蓄地歌吟爱情,甚至于有些女性作家在“受创”后(如萧红),开始在自己的小说中竭力回避两性问题,更不用说赤裸裸的谈女性的欲望问题。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身体”、“欲望”才逐渐为女性作家接受。而在铁凝近期作品中对女性身体欲望的叙写,实质上是对男性叙事中女性被物化处境的突围。在近期的创作中,铁凝将写作重点放在了对人性的思考上,她开始对女性宿命进行思考,开始为“默默无闻”的女性呐喊。这种创作视角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女性文学的发展,尤其在揭示女性欲望,探讨女性价值方面对九十年代以后女性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功不可没的铺路作用。但是,在铁凝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并非如《金瓶梅》中描写的那种赤裸裸的“生活再现版”的性爱场面,而是经过铁凝利用美学思想加工提炼过的两性故事。她既表现出女性那最原始的心理、生理欲望,又给人一种很好的分寸感,不至于达到污秽、肮脏、淫艳的地步。同时,在作品中,她能够从人的生命欲求与社会外在压力的相互作用中,写出人物的奇特行为和变态心理。“作为一个女性作家,你所关注的不仅仅是社会的性别歧视和不公道,而且是探索女性的命运和内宇宙,为新时期的女性小说开辟了一个灵魂自审的领域。”[20]一个足以让女性提高自我认识的领域。
(三)对乡土文学的高层次文化审视
《笨花》的问世,标志着铁凝对自己创作上的一项引人注目的超越和突破。作家以现代意识观照历史,审视历史。在文化意识的高层次上,生动而深刻地描绘了从清末民国初到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近五十年的那个历史断面:以冀中平原上的笨花小村的生活为蓝本,以向氏家族为主线,表现了世俗烟火与兵荒马乱的矛盾冲突,是一部厚重的乡土历史和抗战历史。整部作品都蒸腾在一种浓郁而特别深沉的乡土文化、地域文化、民俗文化的氛围之中,从中强烈地透视出农民的命运和遭际,尤其是经受日本战火考验的农民的心路历程。首先,表现为民族命运的自觉承担。当战争还没有来到笨花村, 这里的农民绝大部分都能自觉起来,坚壁清野,准备与日本人斗争。向文成的夜校是让农民“自觉”起来的载体。瞎话的“支应”,取灯、时令的“脱产”,更有武备的“西行”,都说明这一点。当日军打来,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沉着面对民族灾难,勇敢地承担民族的大难,而不顾牺牲自我、牺牲家人、牺牲家族,是一个一个人、一个一个家庭、一个一个家族,托起了国家的命运。其次,表现为黄土大地的情思涌动。农民爱土地,犹如大粪牛耕作就是他的全部宗教。因为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客体”。一代一代人在这块热土上耕耘、收获,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特别是乡土文化、民俗文化。因为千百年的积淀,这种文化往往具有它的独特性、排他性和唯一性而存在,如冀中平原上吃睶饹、拾花、钻窝棚、喝号等独特的民风、民俗、民情、民意,从某种意义上说,支撑着中国大文化的发展。这样的乡土美学体系的建构,彰显着乡土文化的审美魅力和价值取向。这块黄土地上涌动的情思,凸现作者对笨花、对脚下的黄土、对中华大地的崇敬之情。这种情感会以它巨大的张力,涵蕴乡土文化的厚重、深沉和博大。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系副教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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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铁凝.谁能让我害羞[M]. 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2.199.
[19] 金燕玉.小说家们[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207.
[20] 陈骏涛.精神之旅——当代作家访谈录[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