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青藏之旅

作者:蓝立斌




  虱子多了不咬
  原计划到河北乡之后,把河北乡作为大本营,然后四下辐射去各个牧场,可是,自从青龙身份暴露,在此地也曾受到过不速之客的礼遇,另外这二十几天的忙碌工作觉得想法都兑了现,收获颇丰,就此打道回府也没什么遗憾。于是我对青龙说出回程的想法,青龙表示同意,我一下子从繁忙、劳累、紧张、时而恐惧的工作状态中解脱了出来,悠闲地躺在山坡上晒太阳时,才深觉什么是闲来无事的惬意。我看青龙正躺在地上蹭来蹭去,不时地把手伸进裤裆里,迅速一摸,就是一个,然后放在两个拇指甲中间一挤,只听咯崩一声,指甲见红,是虱子。接着他又从腰间抽出皮带,我看正在用手往腰间扑打,我歪过头去仔细一看,皮带和腰围之间,密密麻麻的一层虱子,他说你也有,今天挺暖和,我们把衣服全脱光在这里捉虱子吧,我说我没有,话音未落,立时身上发痒,顺手从里面抓出一个来,我觉得奇怪,以前怎么没感觉,我也照着他的样子脱了衣服,两个赤裸着身子的男人就这样,在温暖的山坡上展开了一场人虱大战。这时我发现我并不比他少,一个一个的捉到天黑也捉不完,索性我俩同站起来,拿起衣裤依次顺风狂抖了一阵,就这样青海之旅是以人虱大战宣告结束。
  分手
   9月24日这一天人虱大战结束后我和青龙分手了,在捉虱子时,我把我缝在内裤上的钱袋给他看,其实是向他亮底。这也是他最想看到的,总共800元,我把回程的费用留下,其余500多元给他,我说这点钱你留下,当本钱,以后做点什么用,别在车站和那些人混了,你比他们都强,你又这么年轻,你有能力,你以后一定做个样子给我看,以后有什么难事给我写信,并把我的地址留给他。后来,他给我写过信,第一次写信,让我给他买一个在当时价值昂贵的照相机,他要用来在当地照相赚钱,当时两年中央美院学习刚结束,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那么多的钱。后来,又来信催促,如果不尽快寄相机来,就不要再给他写信了。就这样,我们中断联系,另外一点,是他没有真名真姓,我写给他的信都是通过别人转给他的,这几年我的生活好了,想帮帮他,但的确无法联系,为了记住他,我以他为原形,画了一幅油画肖像,题名《朋友》。
  
  三、重 临 西 藏
  
  初衷
  1986年首次进西藏,仅以一幅布达拉宫的风景照宣告结束。用老百姓的话说“砢碜”,的确挺“砢碜”。为了洗刷那次的砢碜,重新找回自信,我决定重临西藏,再树尊严。于2001年9月4日乘机抵达拉萨,次日早起,下楼到旅店门口,我发现虽然小店客源很少,可在小店的门前,却总是有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走到仅能坐下一人的接待室窗前,向里看,见一穿保安制服、配带治安员袖标的男子,坐在里边,这时我才发觉,昨天晚上是否有点多疑多虑、草木皆兵了呢?害得自己一宿不眠。我觉得我的事跟他说,应该是安全可靠的,于是,我和他聊了起来,说明我要去牧区,想求他帮忙找个向导。他爽快地说,没问题,于是,他快步从门口那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人中间,拽出一个来,拉到我的面前说,你跟他谈吧。此人一米七零的个,小分头,身着深蓝色风衣、稍有点皱褶,远看大效果不错,一张秀气的小白脸上卡着一淡茶色墨镜,看模样,有点近似律师。他笑脸相迎,和我握了一下手,便问有事吗?我说要去牧区,想求你帮忙,找个能说汉话和藏话的人做向导。他说可以,你在房间等我,我回到房间,想补一觉,可是不大的功夫,他领着一个大个子藏民进来了。此人大概二十八、九岁,一米八零的个,披肩发,黑里透红的长方形脸庞,鼻子笔直,眼窝深陷,一副洁白的牙齿中,镶着一颗闪亮的金牙,怀里挂着一把藏皮笆,如果换成藏刀,肯定又威又武。此人形象,标准的藏康巴、送上门的模特,我暗自惊喜,虽然加个“暗”字,但脸上还是露出喜色。站在一旁的介绍人,看透了我的心思,把我拉到屋外,说,怎么样,我说可以,他说,那就按规则办,介绍费,五十元。先前,我不懂这个规则,正思考怎样谢他,听他这么一说,我连忙道谢,给他五十元,他满意地说,这里的人叫我眼镜,以后你也叫我眼镜好了,有事只管找我,告辞了。
  两个向导
  回到屋里,我和大个子对视一下,他马上眼光移开,我意外地发现他很怯弱、腼腆,和他的外表极不相符,我断定,他有社交恐惧症,这种人我不能用,但是一看到他高大、威武的形象,又舍不得放弃,决定让他陪我,先在那曲周围转转,看看他的能力。打定主意,问他叫什么名字,后来没记住,就称他金牙吧,问他在此地做什么?他说,他是这里的歌手,在夜总会唱歌。在那曲这个小地方,夜总会一词,是否大了一点呢?我不清楚,又让我奇怪的是,这样腼腆的人如何去做歌手呢?我说你一天挣多少钱,他用笨拙的汉话说50元,我说我一天给你60元,你先陪我在那曲周围转两天,然后我们再下牧区,他点头说可以。可是两天之后,他又带来一个人,要与我们一同下牧区,我说不行,我只能出一个人的费用,此时,金牙费力地说,去那个地方,他路比较熟,比我认识的人多,我说,你们俩商量吧,人只能用一个,这时两人走了。不到一刻钟,金牙介绍的那个人回来了对我说,你可不能用那个人(指金牙),那个人很坏,他会骗你的,我陪你去最好,我熟悉那个地方,又有很多朋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我奇怪地看着他,在想,你的朋友为了帮你,把你介绍给我。而你转眼间就出卖你的朋友,可见你是一个何等愚蠢的家伙。我仍然继续打量他,他也留着披肩发,稀疏的头发梳得一根是一根的,高原人的皮肤,一般都是油墨的或是黑里透红,可是他长着一张大白脸,穿着崭新的单面藏袍,白白的袖口里露出两只干瘦、细长的手,其中一指头上,带着一个巨大的玉石戒指,尤其在那副深色的墨镜后面,你再仔细看,惊奇地发现,缺一只眼,而那个深陷、空巢的眼窝,向外翻着粉红色的嫩肉,仿佛是刚刚摘除眼球,让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厌恶之感。我立马打住,说你先回去,现在还定不下来,以后我会找你的,他刚走,金牙又来了,他说,我不去了,让那个人陪你去吧,我说,行,但是得过几天,其实,我怕那个人纠缠我不放,我用的是缓兵之计,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离开了那曲。
  司机的冷酷与善良的牧人
  当我们的车刚刚绕过盘山路,开始直行时,方向盘突然失灵,瞬间便扎进路边的沟里,侧翻过去。我的头顶被撞出鸡蛋大小的包,而司机就不是那么幸运了,头上撞开一个三厘米长的口子,血不断地往外“喷”,用“喷”字来形容,似乎有点夸张,可是当他躺在地上,血从伤口出来的高度足有十厘米,这时用这个“喷”字你就不觉夸张了吧。我想,原因有三,一是受伤后过于紧张,血流加速;二是高原缺氧、气压低、憋的;三是他还得抓紧时间修车,总而言之血喷不止。这可急坏了我,不停为他包扎伤口、止血,可是过了一会血又浸透了缠在头上的绷带。就这样我忙活了一两个小时,撕烂了我的一件衬衫,外加两条毛巾,这时我的脸色也憋得发紫,大口喘着粗气,这里的海拔高度至少不低于4800公尺,因为这是在藏北的高山上,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吸氧。
  结果就在这个下午,我背走20瓶氧气,已经用完一半。这时我开始担心车一旦修不好,我们怎样面对这种处境,正在焦虑万分的紧急关头,从远处走来一牧民,约为50岁左右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暖瓶走到近前坐下。冲我们微笑,因为语言不通,只能表情交流,见他把手伸进怀里,一摸拿出几个白瓷碗,再一摸拿出一瓶红药水,看到他像变魔术似的动作,我乐了。他又继续从里面摸出一个用哈达包着的布包,放在地上,打开,里边是几张香喷喷的青稞饼。这时我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他仍然是微笑,不声不响,在碗里倒上茶水双手递给我们,在这种惶恐不安的时候,仿佛是一泓甘泉流入我的心田,我立刻感觉到温暖、宽慰和安全了。他一直在帮助我们修车,一言不发,但是善良的微笑却总是挂在脸上,好像在说,朋友,有我在,你们没事,就在他温暖的呵护下,我们的车修好了,司机的血也止住了,我们可以上路了,为了表达我的一份谢意,我拿出路上吃的若干食品及二百元钱送给他,他并不存在虚伪的客套,欣然接受。可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那司机忽然大叫一声,蓝师傅!你给他钱做什么?当然那个牧民听不懂,他依然微笑着目送我们。
  

[1] [2] [3]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