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文学研究的生命视角

作者:汤学智




  历史地看,人的本质本性可以说是一个内蕴深厚不断展开的复杂巨系统。现在人们所看到的是它的发展形态。在这里,它表现为多层次,多姿态,丰富多彩,以至于可以从不同侧面作出不同的界定。如自然属性说(食、色),阶级属性说(阶级性),社会属性说(表现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心理情感属性说(情感动物),道德属性说(善、恶),文化属性说(文化动物),经济属性说(经济动物),精神属性说(追求自由,创造),等等。但这些都还不是人的本质本性的根本的原始的状态。
  我认为,人的本质本性的原生态是由三种基本要素构成的,即:物欲,情欲,智欲,可统称为“原始三欲”。物欲,指人追求生存、温饱和物质(衣、食、住、行、用等)享受的欲求;情欲,指人追求性的生理满足和爱的情感(爱情、亲情、友情、常情、至情)满足的欲求;智欲,指人追求在知与行两个方面进行认识和创造的欲求。这三项“原欲”,从思想资源来讲,既有马克思主义的根据(马克思关于人类从事三种生产,即类生产、物质生产、精神生产的理论),又有我国传统文化的基础(食、色,性也),也有现代科学的借鉴(哲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当是可以成立的。所不同的是,它在吸取前人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又注入了笔者的新思考。
  首先,“物欲”、“情欲”是对我国传统概念(食、色)的一种继承与改造。这种改造表现为内涵的深化与拓展,既包容着原本“食”和“色”之意,又融入了现代之新识,凸显出动物无法具备而为人所特有的人性内容,更合乎“人”的本质。
  其次,“智欲”是我的新提法。它在融汇、综合外来理论中关于人的“自由本质”论、“自我实现”论、“精神生产”论的基础上,突出和强调了人以大脑思维潜能为依据的精神创造本质。正是这个本质,使人得以沿着文明向上的阶梯不断进化,提升,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人性依据。
  复次,三个概念中都有一个“欲”字。这个提法受到马斯洛“需求”说的启发,但与它又有所不同。相对而言,“需求”偏于被动,而“欲”求,则更趋能动。欲而致动,心动,情动,思动,行动,这表征着原始三欲并非静止状态,而是一种本然的动态结构。
  最后,需要特别指出,三欲之间也不是等量平行的,其中智欲居于中心和主导地位。因为有了智欲,人才具备了认识、创造的内在机制和思维动力;才能跨越原始复制,脱离野蛮愚昧,走上不断进化发展的“人”之路;才能使三欲又相独立,又相摩荡,又不失方向,始终处于积极有序的涌动涨落之中,造成蕴含强大生命原力的智能场。这个“智能场”,通过与外界(自然、社会、人)进行信息能量交换,不断地将人的本质力量外化,对象化,永流不息,生机无限,又在对象化的过程中自觉地改造和充实着自身,从而创造着人类的生存史,经济史,政治史,文化史,心灵史。
  无论从人类进化史,还是从个体发育史来看,当人做为“人”一经确立或落地出生,其原始三欲已然作为一种潜在的本质力量先天地存在于他(她)的生命体中。这种本质力量最初表现为混沌未开状态,用中国传统哲学语言表述,叫作“一”。然后,随着不断地激发,聚合,外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类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物质的生产与争夺,政治的建构与厮杀,生活的甘苦与变迁,精神的创造与论辩,情感的悲欢与离合,乃至深层心理的涌动与纠葛,等等,无不由此生发而来。文学作为浸润着人性原汁的精神之花自然也不例外。
  文学(艺术)生命即是人性三欲与社会、自然、人生(包括人的精神心理生活)交媾和合的产物。在三欲中,与文学(艺术)最密切的是情欲和智欲。有情欲,就有喜、怒、忧、思、悲、恐、惊,就有爱,有恨,有愁,有怨。有智欲,就有对种种复杂情感的品味,体验,认识,评判,积累,升华;同时,智欲本身还会向自然、社会、人生发出形而上的叩问和猜想:天是什么?天上有神吗?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风、雨、雷、电是怎么回事?它们有生命吗?地是什么?地下有鬼吗?水中有龙吗?山上有妖吗?他们又是如何生活的?人是什么?人有灵魂吗?梦是怎么回事?天、地、人从哪里来?人能制服自然吗?等等,等等。情欲智欲交融互动,造成文学(艺术)创生的内在玄机。这“玄机”,通过不断与外界的信息交流,聚合能量(情智一体的结合能),当这能量达到某种饱和点,即如成熟的婴儿躁动于母腹,其“外化”,便是文学(艺术)的诞生。
  当然,作为人类创造的精神文化的一个分支,文学(艺术)的诞生并不是一次完成的。最初,它只是内在地蕴含于混沌未分的“文化意识团”之中。然后,随着审美意识的生成和不断强化,以及创作实践(艺术经验)的积累,才逐步分化出来,获得独立形态,开始自己的生命之旅。
  2、生命之本
  独立的文学形态(作品)的出现,标志了文学原生本体的形成。如同一切新生命体一样,这个原生本体无论多么简单稚嫩,都先天地包蕴着其继续演化的内在依据和大体形态、方向。从逻辑上讲,它也可以被视为文学生命现实运程中的“一”。今天我们见到的枝干繁茂的文学生命大树,正是从这里孕化、繁衍出来的。因此,欲识文学之树,必先识文学之本;而识文学之本,又须先入具体(作品)生命之中。
  任何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都是一个独立自足的艺术生命。这个“生命”在艺术长河中表现为二重性:一方面它是文学生命整体的一个“全息元”(体现着文学共同的本质特性),同时也是一个特殊的生命体(有自己独特的运化过程)。仔细品悟,你会发现其内部蕴涵着一个丰富、细微的生命“大世界”:内容有内容的生命,形式有形式的生命。内容中,社会有社会的生命,自然有自然的生命,文化有文化的生命,故事有故事的生命,人物有人物的生命,心灵有心灵的生命;形式中,结构有结构的生命,叙事有叙事的生命,章句有章句的生命,语言有语言的生命。而无论内容的生命,还是形式的生命,又都灌注着作家的生命(特定的精神情感和艺术个性)。一部作品,正是这三种“生命”融合的结晶。融合的程度越高,作品的“生命能”越强,也就越优秀。
  理论上,文学作品各层次的生命都应该是“全息”的。真正的文学无论写什么,如何写,都可以提供给读者富有内在相干性的真实多重的知识、信息、启迪,从而形成丰厚浑圆的感受,也即美的感受。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文学作品的生命,它的灵魂,它的美,就体现在它的“丰厚浑圆”,或者再简约为一个字——“圆”。这个“圆”的最高境界,就是无头无尾、无始无终的完满。它凝聚无限,包藏万有,生气灌注,与人性的进化、提升同向同域,也与人性的丰富复杂紧密相伴,永远动人、迷人、诱人,又永远不可全解。这正是艺术美的本性所在,也是文学作品的魅力之源。
  纵观中外文学史,那些传世佳作都在不同程度上具备了这种品格。如此才能被不同时代的人们争相传诵,并且都能从不同角度读出新意。比如国人所熟悉的《红楼梦》,一部书成立了一个研究会,小会、大会、国际会,不知开了多少次,论文、专著、点评本,不知出了多少部(篇),至今还是“众说纷纭”。有什么办法,谁能把一个“圆”(生命)说清楚呢?
  当然,在现代主义创作中,某些具体“构件”(如人物、情节等)已经发生变异,似乎不“圆”了。但其优秀之作总在“变异”的背后别见洞天,另藏生机,从而在整体氛围上给人以圆融之感,新人耳目,发人深思。用庄子的话说,叫“形残而神全”。那是一种“场态”的圆。其实艺术中的“圆”本质上即是作品具体的“生命场”。所以,我认为雅文学的艺术使命就是创造“圆”(包括残缺的圆,局部的圆,有形的圆,无形的圆)。无论采取什么手段,现实主义的,现代主义的,还是“后”什么主义的,都必须有益于这个目的。违背了这个目的,也便违背了艺术。因为这个圆正是艺术生命之“精气神”的外显,是作品“活着”的象征与标志。当然,对于那些超前的独创性作品,要感受和认识它的圆(处于变异形态的艺术生命),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有的甚至需要经历很长的时间,但其存在是一定的,否则便不能成其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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