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文学研究的生命视角

作者:汤学智




  一、生命视角的提出
  
  我从生命角度观察文学,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具体有两个因素促成了这一动念。一个来自对新时期文学自身演化状态的实际感受:从最初关于文艺与政治关系、文艺的真实性、文学与人性等问题的论争中,听到了文学的愤怒呼喊和强烈心音;从创作和理论批评的复苏、反思、探索,进而发生裂变,走向多元的进程中,看到了文学成长的脚步。于是,“生命”这个词,从脑海深处跃然而出!其时,正是以系统论为核心的“三论”在国内热播之期。带着这样的感受,透过要素、结构、功能、相干、信息、系统、开放等相关新概念,我对“三论”形成独特的领悟,从中同样感受到一种关于“生命”的解读。并由此生成两个观念:其一,广义地说,世间一切事象(自然的、社会的、物质的、文化的、精神心理的)都具有自己的要素、结构、功能,都要以特有的形式与外界进行信息能量交换,因而本质上都是一种生命存在;其二,认识一个事象,最有效的途径,应该是从认识其独特的生命开始,那里才是相关理论滋养和发源之所。这种观念,又从理论上强化了对文学生命的感悟。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新因素促使我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因素之一:关于寻求我国文艺学研究新突破的焦虑。新时期以来,我国文艺学探讨的总方向,是寻求具有民族特色的当代形态的理论建构。大致有三种路向:西方现代文论的民族化;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变革与创新;我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这种努力以及由此引起的焦虑,在上世纪90年代变得尤为突出。对于我国学者来说,当然最理想的前途是早日实现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学界曾为此召开多次专题研讨会,一些刊物(如《文学评论》等)开辟了学术专栏,有的学者也在埋头苦干,走的是一条追寻历史推陈出新的道路。但困难重重,举步维艰。笔者试图另辟一径,以探讨新问题切进,由论入史,取其精血,融入新机,期望能生出一株具有传统神韵的新芽。这个新思路,就是“文学生命论”。我以为,我国传统文艺学的立论基础,或者说它的原生基质,便是将文学视为一种生命的初始观念;由生命出发,才衍生出体势、肌理、风骨、神韵、情采、声律、虚实、滋味、意象、境界、通变等一系列独特的概念、范畴。就此可以说,我国传统文艺学本质上即是一种生命论文艺学。如果这一点可以成立,那么只要抓住“文学生命”之本,既面对现实问题,又广采他山之石,进行创造性研究,当会有益于民族传统文艺学进入“通变”之境的。
  因素之二: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西方生态学在我国影响日甚。基于前述认识,我从中看到的依然是关于“生命”的理论;只不过它取宏观视角,探讨的是关于生命与其外部环境(即相关生命系统)之间生克互动的依存关系。这一理论,不仅有助于开拓“文学生命论”的研究视界,而且从更深层面上沟通了我国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展现出中西文化交汇的一个亮点,令人充满着探索的激情。
  实际上,新时期以来,从生命的角度对文学进行观察与阐释者已不乏其人。有的侧重于发生论、创作论方向,探寻其孕育和生成过程;有的侧重于审美鉴赏方向,阐释其蕴含的生命精神;有的侧重于系统论、生态学方向,揭示其生命与生态的关联;各有收获。但进行全方位整体性探讨的,尚不多见。本文试就此略作论述,并进而对新时期文学生命历程及其得失,进行考评与探讨。
  
  二、我的生命观
  
  人类科学发展史上,关于生命的理论研究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成果,科学家们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去揭示生命的秘密,形成各具特色的核心概念和理论体系。笔者从方法论角度,于诸家体系中抽出五个关键性概念,构筑了自己的生命观,以期对文学研究有所助益。这五个概念是:基因,生命,生态(环境),全息,三螺旋。其中前三项,从宏观上勾画出生命运行的全景图,系本人于独立感悟基础上借用相关概念而成;①第四项,从微观上揭示了生命的内在统一性,采自我国生物学家张颐清教授提出的新概念;②第五项,科学地揭示了基因、生命、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纠正了以往所谓“基因决定论”、“环境决定论”的认识偏颇,受启于美国哈佛大学遗传学教授理查德·列万廷的“三螺旋”理论。③五个关键词原本出自不同的理论家,因为都涉及到生命,这里合成为独立的生命理论系统,可简约表述为:
  ←基因←→生命←→环境→/全息/三螺旋。
  其要义如下:
  一,任何具体生命的生成,皆取决于创生母体的先天基因。基因是新生命所以能够生成的母体内在根源,它与相关异质对象交感和合,孕生新的生命。
  二,新生命一经生成,便具有自足独立的内在规定性;这种规定性奠定了新生命的基质,蕴含着生命未来的基本模型;具体生命体的基质各有不同,其优劣强弱,取决于各自基因(创生主体)的质量。
  三,现实中,具体生命体的内在规定实现的可能与程度,受环境的制约。在积极和谐的生态中,生命体将经历由少而壮、由简而繁、由一而多地自我生发繁衍的过程。生命体的繁衍,可分为初生态和衍生态;一个强大生命体的衍生并非一次性了结,而是步步延展的,因而其生命之树也处于不断新陈代谢的动态之中。
  四,生命具有全息特征。生命体内任何一个具有相对独立意义的结构单位,都潜含着该生命的全部信息,在条件具备的时候,都可能发展成新的同根独立体。全息性保证了生命的内在统一性,从而使其与众不同的独立性征得以充分显现。反之,失去全息性,生命将不再和谐完整,以至于死亡。
  五,对于生命体来说,尽管基因、环境在某种特定情形下具有决定性影响,但一般而言,其发展成长,既不是基因决定论,也不是环境决定论,而是以生命为中心、中介,三者互为因果的多维螺旋式张力结构。三者能否进入良性互动状态,是决定具体生命兴衰存亡的关键。其中为以前所忽视,因而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生命体(尤其是高级智慧生命)对环境的能动作用:它不仅适应(受制于)环境,同时在可能的条件下,也积极地选择、参与并改造环境,使之更有益于自己生长发育的需要。
  其六,这个三螺旋结构并不是封闭的。它向上通过基因与人类已往的全部历史(包括生命史、自然史——自然向人的生成史)及未来发展相关联;向下借助生态场与多方面的现实(自然、社会、文化、心理)相沟通,成为大千世界一个有机的点。
  其七,在方法论上,生命理论提供了一个开放的辩证思维系统。它内承中国先贤生命整体观方法论传统,外破西方分解还原的科学主义方法论困局,有益于更完整地探讨对象的生命秘奥,从而开创研究的新局面。
  这是一条圆融无界、生生不息的生命环链。其理论与方法给人以深刻的启迪。我的感悟是:从生命视角看,天下万物皆有生命;一切理论尽藏于生命的秘密之中;因之,欲科学地认识某一对象,必先进入它的生命,进入的越深入越完整,认识就越深刻越丰富。
  让我们借此走进文学的生命世界。
  
  三、文学生命理论概说
  
  从生命视角看文学,首先文学应如实地视为人类创造的一种独特的精神生命,然后遵循生命理论方法的启示,深入其生命的全景中去探究。这个全景包括:生命之根(基因)、生命之本(原生态)、生命之树(衍生态)、生命之魂(全息)、生态之场(环境)。
  1、生命之根
  文学是人类特有的精神创造,其生命之根自然预设于“人”这一创生母体(人的本质本性)之中。但是,人又何以生成这种基因的呢?弄清这个问题,关键是对人自身秘密的揭示:人的本质本性究竟是怎么回事?它的哪些部分与文学关系最为密切,又是如何创生文学的?这些问题,曾深深吸引着近代尤其是20世纪以来的科学家(包括美学家、文艺学家)。他们分别从哲学、人类学、心理学、病理学、脑科学、思维科学、文艺学等多种学科进行探讨,提出了许多富有启发性的理论。例如,哲学主体性理论,发生认识论,人的多层次需求理论,意识结构理论,集体无意识理论,形象思维理论,文艺心理学,等等。笔者无意复述他人理论成果,只想以之作为思想资源和文化背景,着重谈谈自己的看法。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