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在路上行走的鱼

作者:胡学文




  如果杨把子知道这头牛会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打死他也不会牵的。
  走到村口,杨把子腿软得舌头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卷回去。他一天没吃饭了,又赶了一百多里路。可杨把子咬着牙,一步也不敢停下。他怕撞见人,问起来,他不知该说啥。左躲右躲的,还是碰见两个。一个问,杨把子,从哪儿偷的牛?膘好着呢,少说也下四百斤肉。杨把子答,牙都没了,还想着吃。另一个问,发财了?怎么不弄头奶牛?白天干活,晚上你还能解决一下。杨把子回骂一句,勾着头,溜得更快了。
  院里没有拴牛桩,杨把子就将牛拴在窗棂上。他扑进屋,先灌了一缸子冷水,然后翻出吃剩下的荞面锅饼,卷了两根咸菜一阵猛嚼。吃了几口,他坐到门槛上,盯着那头牛。那牛见他吃东西,就哞哞叫,同时抻着缰绳。狗日的“潘仁美”,也肚饥了。杨把子骂,谁让你不听话,饿死你。杨把子没工夫也没心思饲养它,他琢磨怎么向何青草交代。那一亩三分地他怕是没机会耕了,可他要让何青草相信,他没和梅子合伙骗她。要不,他能牵回梅子的牛?
  杨把子疲困的目光在牛的三花脸上咂摸着,那个主意便慢慢悠悠晃出来。
  何青草是两个小时后进来的。她依旧靠在门框上,嘴唇干干净净的,连半粒麻籽壳也寻不见。杨把子赶忙搬过个凳子,讨好地说,坐呀,坐下。何青草说,不敢呀,谁知你凳子上安钉子没,我屁股没肉,禁不住扎。吃饭剩一口,办事留一手,你这种人不好对付。杨把子赔着小心,这哪儿和哪儿挂上了?何青草说,你还怕挂呀?你不就想挂个女人吗?杨把子掀开柜,想找点儿吃的,可惜什么也没有。何青草问,去过了?杨把子点点头。何青草又问,我骗你了?杨把子长叹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气死我了。何青草冷笑,你还怨她呀。杨把子说,我当真是一点儿不知道。何青草说,一根苗结不出两头蒜,你别日哄我了。杨把子满脸皱纹一下拉长了,我不是那种人,我对你一百个真心。何青草乜着杨把子,你一万个真心有啥用?我不能让大宝打光棍。杨把子赶紧汇报,我拉回一头牛——何青草打断他,女人是缺货,我比不上黄花闺女,嫁一回人,不要个三金三响,要两三万彩礼还行吧?提亲的踢破门槛了,我赶都赶不走。我一个没应,为啥?等着靠你这棵树。你说你哪点好?就是个人实在,我也是冲你的实诚去的。两家并一家多好,可……现在好了,鸡飞了,蛋打了。我就是想嫁你,也得征得大宝同意吧?杨把子趁她喘气的空儿,忙又强调,我牵回一头牛。何青草撇撇嘴,一头牛抵啥?蚂蚁拽秤砣,差着远呢。杨把子说,这头牛咋也卖四千块钱,给大宝找个媳妇,先把亲订了。我胳膊腿都硬朗,挖药材,套野鸡,一年也挣不少。啥时候大宝的媳妇过门,再说咱俩的事。何青草说,你倒会盘算,你挣不上,大宝就等着打光棍?杨把子说,到时候就是卖血,我也凑上这笔钱。何青草撇撇嘴,别说这杠杠话,我逼你卖血,我成啥了?话虽然这么说,何青草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杨把子趁机说,卖了牛,先订亲,我要是弄不上钱,你爱咋着咋着,卖牛钱就算我送给大宝的礼了。青草,你得给我一个机会哇。何青草仔细看了杨把子一会儿,坐在凳子上了。她说,把子,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是苦命对苦命,可咋说我也不能丢开大宝不管呀。杨把子兴奋得直搓手,对,对,你说得对。
  杨把子太感谢这头牛了,它挽救了他和何青草还未开始的婚姻。杨把子确实不怪何青草,哪个当娘的不疼儿?何青草不生气的时候还是蛮温柔的,问杨把子累不累,吃了饭没。何青草临出门,杨把子去她屁股上摸了一把。何青草打开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迟早是你的。杨把子的心顿时热乎乎的,他嘿嘿暗笑一阵,猛然想起牛还饿着,提了镰刀就往草地奔。
  
  三
  
  杨把子在县城牛市上站了整整两天。两天共有六个人问杨把子的牛多少钱,一听杨把子要四千块,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一个汉子说,膘不好,出不了多少肉。牛没卖出去,倒上了二十块钱税。第一天上了十块,杨把子老老实实交了。第二天,那个羊鼻梁又要杨把子缴税。杨把子说还是昨天那头,今天还上?见羊鼻梁不耐烦,又提醒道,它长得像“潘仁美”,你忘了?羊鼻梁正眼也不瞧他,你哄谁?你这号人我见多了。没等杨把子分辩,就撕了一张税单。杨把子怎么也掏不出那十块钱,手抖得有点儿控制不住。最后羊鼻梁替他牵了牛,他两只手一齐上,才拱出一张散着汗味的票子。
  第三天一早,杨把子牵着牛回来了。他不敢再等了,不然,羊鼻梁还要上十块钱的税。他打算放一阵儿,让牛攒攒膘。,
  到了营盘镇,刚过正午。离村还有十多里,杨把子不那么急了。他准备到黄石那儿买两个麻饼,再买二斤麻籽。黄石和杨把子是一个村的,几年前在水泥厂砸断了腿,得了一笔钱,他用这笔钱在镇上开了家食品店,杨把子的麻籽都是从他那儿买的。
  “潘仁美”大概也饿了,突然站住不走了。任杨把子怎么牵,它一步也不肯挪。杨把子抽它,它还是不走,倒是屙了一堆。街上的人瞅着稀罕,笑成一片。杨把子不知怎么办了,这家伙似乎成心出他洋相。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瞅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吴主任。
  吴主任正从对面走来,嘴里叼着烟,目光嗖嗖乱窜,不知寻什么东西。吴主任是镇政府管食堂的,不算什么官,可大家习惯称他吴主任。一到年根儿,吴主任就找杨把子买野鸡,说是给上边送礼。去年,他还找杨把子买了两只乌鸡。村里只有杨把子养乌鸡,那是预备给梅子做药引子用的。杨把子从他和村长的话里得知,镇长女人好像得了什么病。他办的哪件事都和镇长有关系,杨把子断定他是镇长手底的红人。从村长对吴主任的态度也瞧得出来,那些副镇长下乡,村长不过杀只鸡,或宰两只兔,吴主任下来,村长必定要买副猪排骨。
  吴主任到了近前,才认出杨把子。吴主任看一眼杨把子,再看一眼牛,拿过杨把子手里的棍子,冲牛的胯沟捅了一下,牛立刻撒起欢来,杨把子拽都拽不住。
  牛终于停住了。杨把子没想到吴主任会跟上来,他擦着头上的汗,冲吴主任笑笑。吴主任抛给杨把子一支烟,围着牛转了一圈。吴主任上身长,下身短,给人一种笨拙的印象。那是假象,杨把子知道吴主任欢实得很,抓鸡时比杨把子还利索。
  吴主任问,你的?
  杨把子点点头,就将卖牛的事说了。
  吴主任咧嘴笑了,像有气泡咕咕从水壶里冒出来。他说,这点儿事,咋不找我?
  杨把子忙问,你能帮我?
  吴主任似乎不太高兴,这算啥呀,食堂处理不就完了?说个价吧。
  杨把子搓搓手,狠狠心要了四千二。余头是幌子,能卖四千就不错了。
  吴主任嘿嘿笑,杨把子心里发虚,怕自己要得太狠了,把吴主任吓住,正想说个活口,吴主任噗地将烟头吐掉,也就是碰上我了,别人不会给你这个价。
  杨把子的目光跳了几跳,明白自己撞运了,褐红色的脸泛起一片亮光。
  杨把子牵着牛随吴主任走进镇政府后院。吴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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