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封眼

作者:丁建顺




  送走章宝麟后,夏琦公拄着拐杖嘀哚嘀哚往回走,沿街认得的人看他喝得满脸通红,都打哈哈说吃得好啊——他含糊应答,心里还怪小阳大惊小怪扛不住气,回去快了作甚,慢慢踱步好了,送货来的无非是些古董贩子,让他们在店堂里等上一等,杀杀心气,再谈价钿就知趣多了。
  
  二
  
  博雅堂门口聚集着几个探头张望的人,有伙计也有老板,听着嘀哚嘀哚的拐杖声,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夏琦公走进博雅堂时,坐在硬木沙发上的两位来客马上起身相迎。瘦的一位五十来岁,穿一件小花格夹克衫,夏琦公记得他来过博雅堂,在艺博会民博会上也都见过。胖的一位三十多岁,剃平顶头,留一撮小胡子,穿一件暗红立领长袖T恤,一看就知道是位来上海混过几年的北方朋友。宾主交换名片,夏琦公始知瘦者姓廖名鸿海,名片上印着鸿海堂主人,古玩店开在老西门附近的东台路上。瘦者姓高名峰,名片上印着是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的副总经理,办公地点在陆家嘴金融区的东方大厦楼上。
  夏小阳端来茶杯,夏琦公在八仙桌右手坐下,廖鸿海自动移坐到左边,说:“听小阳说,刚才夏公招待章老师在宝丰饭店吃羊肉烧酒,可惜我们来得晚了,不然倒可以拼一桌的。”
  夏琦公喝了口茶问道:“廖先生也认得章宝麟章老师?”
  “岂止是认得,我们还是老朋友呢。敝店鸿海堂章老师也是经常去的。”廖鸿海夸张地笑了下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兄弟俩一定喝爽快了。”
  夏琦公眯起眼睛说:“木知木觉拿掉了一瓶七宝大曲。”
  廖鸿海惊叹道:“章老师酒量并不大,至多喝四两,如此说来,夏琦公竟喝了六两。乖乖隆地咚不得了了!”
  “章宝麟兴趣蛮高,半斤八两而已。”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夏琦公到七十岁还能喝半斤高粱,真是好身板好口福了。”廖鸿海凑近了挤眉弄眼说,“只要政策允许,我看夏琦公讨房姨太太,再养个把儿子是没问题的。”
  夏琦公举起一根手指头说:“吃我老豆腐呀。”
  廖鸿海笑了起来:“不敢不敢,看到夏琦公身板硬朗我们群众就高兴。”
  夏琦公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与廖鸿海的活络不同,小胡子坐在硬木沙发上恭听,两手搁上膝盖,眼神涣散,脸上甚至流露着痛苦的表情。
  “这位年轻朋友怎么啦?”夏琦公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小胡子只是深深喘了口气。
  廖鸿海压低声音说:“他们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总出事了。”
  夏琦公亦低声问道:“总经理被双规了?”
  “不是。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如果出事,老板吃官司就是了,是用不到双规的。”廖鸿海悄声说,“新东方的老总在北方被人绑票了,今天让我陪他来,就是为了请夏琦公帮个大忙。”
  夏琦公怔了下说:“我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在七宝开着一家古董铺子,白道上没有大的靠山,于黑道又素无往来,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夏公是一位高人,好口碑传遍四方,与白道黑道不搭界的。”廖鸿海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加重语气说,“谁会仗义直言又帮了朋友的大忙呢?只有夏琦公一人而已!”
  夏琦公听了有些受用,廖鸿海说的是好几年之前的一个故事。他的一位在龙华古玩市场开店的朋友欲以十万元收一件郑板桥的六尺整幅《墨竹图》。朋友还算是小心的,在付钱前持画来七宝请夏琦公把眼。也是在这博雅堂里,当朋友打开画面发灰,布满蛀眼,一半酥成豆瓣大小的古画,夏琦公只扫了一眼,便说是假画,连谭子犹刘敬尹的仿画也不是。当时画贩子也在旁边,夏琦公如此下结论是要有些胆量的。朋友不信,他被画贩子迷惑住了,回到龙华借钱,仍以十万买下,又花数万元请补画的老法师修复。待旧画搬到家里再请专家鉴定,结论自然还是假画。这朋友欲寻画贩,可茫茫人海到何处去寻呢!正当债主讨债,老婆寻死觅活闹离婚,小店要被市场收回,朋友急得要找绳子上吊之际,夏琦公到他的小店里踅摸了半天,终于寻着一件刻工精细的雕成笑弥勒的玉器,说是一件有些年头的上等翡翠,兴许能换一大笔钱。朋友不信,说那仅仅是块玻璃罢了。夏琦公再不多说,陪他到一位收藏家处,确认是一块罕见的玻璃翠,以八万元做成了这笔生意。这笔钱救了朋友的命,仗义直言和慧眼识宝也令夏琦公的名声大振。
  夏琦公摆摆手,有些英雄不话当年勇的意思。
  廖鸿海凑近了说:“这位新东方的老总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与夏琦公有点相似,喜欢仗义直言,乐为朋友两肋插力,因此也遭到许多人的忌恨。这次被人绑票分明是遭到仇家的暗算。绑匪开价一百万,后来谈到五十万,可是短短三天里到哪儿凑齐这五十万呢?真是把我们高峰兄弟急坏了。”
  夏琦公看了下名片说:“公司开在陆家嘴的东方大厦内,没有实力是做不到的,大公司还凑不齐这50万现钞么?”
  “夏琦公你说对了。”廖鸿海仍然压低声音说,“这种公司看起来很有实力,看起来生意兴隆,银根其实是很紧的。向银行贷款时间上来不及,向私人拆借,又怕走漏消息吓退广告大户,于是想到了请夏琦公帮忙。”
  夏琦公摸着下巴说:“我势单力薄,这个忙恐怕……”
  “平常了无往来,想拆借一笔资金是有难度的。”廖鸿海干咳一声,又笑笑说,“好在高峰的这位兄弟还雅好收藏,且品位不低,可以以藏品作抵押向夏琦公借一笔钱应急,十天半个月内调转了头寸马上归还。”
  夏琦公再看小胡子,果然在沙发下看到一只黑背包。
  廖鸿海抬手示意,小胡子的喉节滑动一下,像挣脱窘迫似地咬了下牙,托起黑包放到八仙桌上,吱的一声拉开拉链,捧出一个精美的锦盒。
  在夏琦公与廖鸿海交谈时,围聚在门口的人是听不清在谈些什么的,都是吃古董饭的,听不到谈什么但揣摸得到一定是在谈一笔大生意,现在看到小胡子现宝了,便不由自主地跨过门槛,渐渐围到了八仙桌四周。
  小胡子的手有些哆嗦,他瞥了一眼夏琦公,那意思是要他屏退众人。夏琦公纹丝不动,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手上。小胡子只得打开锦盒,捧出一对红釉胆瓶放到桌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随即“呀”了一声。
  众人发一声惊叹是知道这东西器型虽小但肯定是一对宝贝。夏琦公也觉得眼前一亮,但夏琦公在锦盒开启的刹那间就知道这是一对大清康熙年间制的郎窑红胆瓶。夏琦公不露声色地站起身,和颜悦色地说东西看到了,他要和客人谈生意了,请大家嗯——众人已满足了眼睛的好奇,知道价格是商业秘密,于是悄然退出了博雅堂。夏琦公关照小阳拉上卷帘门,又请客人跟他走。小胡子极仔细地把郎窑红胆瓶放回锦盒,插上牙签,捧着锦盒跟着夏琦公和廖鸿海,从照壁后的木楼梯走上了二楼。
  楼上两间相通,沿墙放着博古架,中间摆着些旧家具。走到底的一间是夏琦公的书房兼卧室,靠墙摆着一架铜床和一只书橱,南窗下摆着一只老式写字台。夏琦公在藤椅上落了座,请客人也坐下。小胡子又仔细取出了胆瓶。在明亮的光线中,郎窑红胆瓶不啻造型优美,釉面莹润透亮,色泽恰如初凝的牛血。夏琦公托起一只胆瓶掂了掂分量,觉得挺沉,侧过来看器口,看内胎,反过手看胆瓶的圈足,拿放大镜看底款,看红釉——不错,夏琦公在放大镜下看到了能显示郎窑红特征的浓艳如血的牛血红和底款中一笔不苟的青花楷书。只有清三代的官窑才能烧制出如此精美的传世宝器来,夏琦公不由得暗暗惊叹。他低声说:“东西是不错,不知两位是什么意思?”
  廖鸿海低声说:“夏公是行家,知道这对宝瓶的身价,不到万不得已,藏家是决不会拿出来现眼的。”
  夏琦公点了下头说:“两位开个价吧。”
  廖鸿海微笑着说:“夏公,这对郎窑红胆瓶在拍卖行可以拍到上百万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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