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封眼
作者:丁建顺
古董铺的卷帘门一家接一家卷了起来,到上午十点,东台路古董街才真正地热闹过来。夏琦公已熟悉了店铺的分布,现在他就在留有鸿海堂三个字残迹的58号古董店附近转悠,看瓷器玉器骨器铜器木器,有红釉的或类似红釉的瓷器便多看一会,弄得老板们十分热情。他终于看到三宝斋也拉起了卷帘门,那五十来岁的男子换了件西服,站在店门口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店主确实不是廖鸿海。
夏琦公走向三宝斋,穿西服的店主朝旁边闪了下,待他走进店堂后也跟了进来。墙上挂着一幅无款的寿翁图,看笔墨技法和灰暗的画心,可以感知是件晚清或民国年间的作品。两边悬着于佑仁的草书联“丈夫志四海,古人惜寸阴”。中堂下也摆着长案、八仙桌和双椅,因只有一开间宽,如此摆法显得十分逼仄。他很快洞悉了三宝堂的含义,墙上、博古架上和玻璃柜里的陈设以钟表、玉器和瓷器为主。夏琦公看到博古架上有红釉瓷器,便走上前观察。
“老先生是玩单色釉瓷器的?”店主从身后问道。
“也不是专门玩,看到好就多看一眼而已。”夏琦公一转身,店主就递上一纸名片。他看了名片说,“喔,是黄老板了。”
“瞎混混罢了。”黄老板请夏琦公坐上硬木靠椅,泡了杯茶,从博古架取来红釉笔筒递给夏琦公,说,“对勿懂的人可以瞎讲是清三代的祭红、豇豆红或郎窑红,但你老先生一看是懂行的人,对内行是不可以瞎讲的,这只笔筒是民国初年景德镇的仿品。”
夏琦公接过笔筒掂分量,看釉色,看口沿和内胎,翻过手又看圈足和底款,马上得出这笔筒和他收进的红釉觯属于同一窑口的产品。
“虽说是仿品,但也是大内高手仿的。你看这器型拉得多正作,釉料上得多均匀,窑变后的色彩多鲜艳!用放大镜看,那隐隐约约的纹路像牛毛,色泽又像血一样,故这件单色釉又叫牛血红。”黄老板从旁指点一番后又感叹说,“现在一般的瓷工是做不出来了。”
“像这只笔筒要几钿?”夏琦公问。
“一口价五千块,少一钿就舍不得出手了。”
“不瞒黄老板,我也是开古董店的。”夏琦公掏出一张名片递上。
黄老板看了名片说:“喔,是夏先生呀,久仰久仰。”
夏琦公听了心头一热,以为黄老板知道自己的名头,后一看仅是客套而已,于是笑笑,摸出照片说:“我在帮朋友淘一对这样的红釉小瓶。”
黄老板接过照片用放大镜看了一会,抬头说:“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对红釉胆瓶,噢——我想起来了,在我盘下这间店铺时,原先鸿海堂的廖先生有这样一对红釉胆瓶。”
夏琦公闻言一喜,说:“喔唷,找对地方哉,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廖先生?”
“我盘下店铺已有一年,不知老的手机号还灵不灵。”黄老板翻出老名片试打了下,“服务台说这个号码已停机了。”
“掏我淘红釉瓶的朋友也托得急,好像要带到外国去,不知你有廖先生的家庭地址否?”
“你晓得的,玩古董的一般不肯告诉人家家庭地址,我般店也是市场办介绍的。”
“市场办大概有业主的登记吧?”
“我是登记过的,廖先生登记过否我就不知道了。”
夏琦公谢过黄老板,沿他指引的路走,在一条弄堂口果然看到了东台路市场管理办公室。走进狭窄的披屋,夏琦公递上廖鸿海的名片,问两个剥柚子吃的管理员有这位廖先生的家庭地址吗,他要向他买几样东西。女的放下吃了一半的柚子问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夏琦公只得掏出照片说要买这两只红釉觯。
女管理员瞥了夏琦公一眼说:“不是买,是来讨板账的吧?”
夏琦公的脸红了一红说是。
管理员说:“这位姓廖的在东台路开店的时间不长,不知怎的,倒专门喜欢用这种红瓶子蒙人,吵到市场办来的人也有好几拨了,在店里吵的不知有多少呢。姓廖的实在没脸在东台路再混下去,去年年初把店盘给了人家。接盘的黄老板人倒老实,虽然也卖红釉瓶,至今还没有人来市场办反映过什么。”
“我不是要市场买解决什么,我只想打听到姓廖的住在哪儿。”
“老先生,上了他的当只能自认倒霉。这种人滑头得很,他没有留下地址,就是留了地址也肯定是假的。”
“最近他在东台路露过脸否?”
“来过吗?”女的问仍在吃柚子的男的。
男的想了想说:“听汇古斋的龙头说前几日看到过廖鸿海,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是在东台路看到的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就不太清楚了。”
“谁碰着姓廖的谁就倒霉。”女的嘀咕了一句,又对夏琦公说,“骗的数额大么?数额小自认倒霉,数额大就报警去。市场办可不管这档子烂事的。”
夏琦公道一声谢,离开市场办后到一家饮食店吃了三两生煎,然后重新踱到三宝斋对面,隐在梧桐树后观察。
四个小时过去后,东台路上淘宝的人逐渐稀少。一群学生放学归来,弄堂里响起了童稚的欢笑和闷声闷气的踢皮球声。下班的人回来,一条街上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锅铲声,鼻孔里不时可以闻到红烧排骨或糖醋黄鱼的香味。
屋宇的阴影越拉越长。灰头土脸的汉子收起假古董,用旧报纸包着塞进箱包,拉着咕噜咕噜离去。货亭老板们哗啦啦拉上卷帘门,咣当一声上了锁,也一个接一个离去。夏琦公看看今日已无可斩获,拎着黑包打道回府。
六
从陆家嘴站下车,钻出地铁站后令夏琦公感到一阵惶惑,他自忖是个老上海,但看着宽阔的马路和稀奇古怪的标牌,觉得恍如置身外国,茫然不知如何才能在一片树林一般的高楼间找到东方大厦。夏琦公定定神,看了看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和金茂大厦,据此判断了自己的方位,但他吃不准东方大厦是哪一幢高楼。他看到有人扬手招车,于是也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说去东方大厦,司机开车就跑,拐个弯说到了。夏琦公付十元起步费时心里有点隐痛,早知这么近,自己横竖摸得到的,他有的是时间。
找到了东方大厦,夏琦公觉得安心许多。他看了一会门庭,时间还早,没什么人进出,保安还懒洋洋地站在旋转门里看着街景。夏琦公感到肚皮饿,但陆家嘴的世纪大道不像他熟悉的七宝富强街,两头都看不到一处卖早点的。他退到路口问交通协管员,往东走到崂山路上,才闻到了老百姓的生活气息,才吃到了他喜欢的生煎馒头和咸豆浆。
夏琦公回到东方大厦时时间还很早,但已经有人出入旋转门了。他走进门庭时被保安拦下盘问,他说找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保安才挥手放行。夏琦公走到大堂一边的铭牌栏寻找,看到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在18层,才放心地坐到大堂的沙发上歇歇脚。
从八点半开始陆续有人上班,六辆电梯都挤得满满泼泼,到九点以后人流才疏稀下来。夏琦公乘电梯来到18层,顺走廊兜了一圈,看到两扇明亮的玻璃门里,照壁上镶嵌着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一排行书铜字。夏琦公推门走了进去,前台接待员站起身,用悦耳的普通话问:“先生,您找谁?”
“找贵公司的总经理。”
“请问先生什么事,有预约吗?”
“是业务上的事,但没有预约。”
“对不起先生,总经理上午有工作会议,不接待客人。”
“我可以等待。”夏琦公想了想说,“总经理忙,找高峰也行。”
“高峰是谁?”接待员问。
夏琦公掏出印有高峰名字的名片。
接待员看了名片,走进去问了别人,出来说:“这个人以前在我们公司干过,早不知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