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乱世红颜
作者:张同焕
程事一走近程家老太爷,就叫他兜头盖脑地给抽了一拐杖,当下打得程事一个趔趄。见太爷气成了这个样子,程事连忙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程老太爷抖动着银白的山羊胡子,用拐杖点着程事的头说:“你——呀——,你个狗日的出手咋就能这么狠呢,他们是谁呀?是土匪呀?是打死了你弟老四的红军呀?他们是你哥也是我们程家的血脉哩。常言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个理你咋就不明白哩?我们程家的这份家业,靠你一个人就能给守得住,撑得起?还不把人赶快给我放下来找郎中来看!”
程事一听知道没事了,犹如大赦一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叫人从房梁上放下了老大老二,又请来郎中给他们医治调养,并用八块银洋分别给老大老二娶了两个长工家的女子做填房,聊作补偿。
就这么一次,老大老二以后见了大掌柜的老三程事,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
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程家塬上的狗一直叫到天亮。虽然,各家各户的人都醒着不敢睡觉,但谁也不敢打开门出来看个究竟,塬上过兵哩。第二天早起日头都老高了,他们一个一个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看,心一下子就给缩紧了,才一夜的工夫,塬西就给扎下了数不清的白军,正在挖战壕的挖战壕,擦枪炮的擦枪炮,一看架势就知道是要在塬西给开战了,连空气也紧张得像是给打硬了摊不开地扰黏成一团。
其实这天黑了,程家大院里却几乎是一夜地灯火通明没睡。就在塬上人还蒙在鼓里的时候,程事连夜叫人打开了他家的地下粮仓,装起了二十石麦子,选起了二十头大肥猪,挑出了一百只羊,只等着天明就张门打鼓地去给白军去送了。
县长召集各乡乡绅大户开会,白军团长说:“啥一股子红军,是朱毛的中央红军,厉害着呢。我们白军,还有地方民团那么多人都没能把他们给一举歼灭,现在他们要到我们这儿来扎脚了,是看我们在座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来给搅一搅,把你们的钱呀粮呀骡马呀,还有大老婆小老婆呀全都给共产了,全都分给那些泥腿子们,还要砍下你们一个个的头给挂到大树上,想咋折腾就咋折腾,你们看是把钱把粮捐些给白军,好叫我们替你们截住朱毛红军,把他们给消灭在程家塬上好呢?还是叫红军缴去给共产了好?”
会场上一片唏嘘,每个就都感到背上有股子冷风在凉飕飕地蹿上蹿下,也有人在不由自主地摸自个的脖子,想着这一个陕北刘志丹这些年就已经折腾得够人受的了,如今要是再加上一个朱毛,还是中央红军,这今后哪还会有安生的日子?就都说,我们支持白军!钱粮有的是,女人村里随便去睡,只要你们能将这股子红军给日塌在程家塬上,说啥都能成。
程事站起身来向白军团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们程家第一个支持白军打红军,我带头给你们捐钱捐粮,你就放心吧,长官。”
县长赶紧凑过来说:“他就是程家塬上的首富程家大掌柜程事。家里不但钱多粮多,那婆娘女子也一个个长得心疼得很哩。”
程事知道这是县长又在给他的尻子底下攒板,想拿他当大木头使,当灯点。就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说看我哪天不瞅空子割破你的喉咙管子。脸上却仍是谄笑着说:“让长官见笑了,让你见笑了,支持你们打红军我义不容辞。”
白军团长是个大胡子,一脸的凶相。歪着头说:“你家的婆娘女子真的个个骚情得很?那我可一定要去销销魂的,到时候你可不要舍不得啊。”
程事连连说:“舍得的舍得的,婆娘都是人用的,有啥舍不得的嘛。”
这样,程事跟这个白军团长也就算是认识了。
程事虽然打心底里是不愿意中央红军在陕甘地带给扎下脚来的,但就这么地叫他把程家的粮和钱给捐给白军,他心里不甘哩。没利可图的事他从来都不干。他也是在回来后才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名利双收的办法的。这也是他做为程家大掌柜的过人之处。
程家塬西有三千多亩的好地,打从程家老太爷的手上就一直都想给它改了姓,把它变成程家的又一棵大摇钱树,法子想了不少,却始终没能弄成。
白军团长跟程事说说笑笑地边往营地里面走,边把嘴凑近程事的耳朵,悄悄地说:“你咋就不带个肉窝窝来呢?”
程事笑着说:“黑了着,黑了着,黑了你到我们程家大院去,随你挑。这大白天的不方便,太招摇。”
白军团长就会意地笑了。
下午日头还有一竿子多高,离天黑还老早呢,白军团长就迫不及待地上程家大院来了。
程事赶紧吩咐摆酒、设宴席,款待白军团长,并叫年轻出众的婆娘姑娘都来给陪着白军团长喝酒。
三杯酒下肚,程事却低下了头。
头白军团长说:“兄弟你咋了,有啥事你跟我说,我给你摆平了!摆不平我把头就搁在你这儿了!你说,是啥事情把你愁成了这样?”
程事说:“你们要在塬西挖工事打仗,对呀不?打完了仗这工事还得留着,是呀不?”
白军团长说:“打完了仗我们还不知道要开到哪达去,还要这工事弄啥哩,麻毬达的,我们也不想再打仗呀,你以为打仗是耍哩嘛,好玩哩嘛!”
程事说:“你就没想过以后万一哪天还要用得着呢,就没想过叫人先给你代管着?”
白军团长聪明滑头得像啥似的,他听到这儿就明白了。说:“你想打塬西地的主意,这我可管不了,得找县长商量。我们只管带兵打仗,管不了地方上的事的。”
程事一听,这套还没给他下上,他就想溜,便喊了一声上菜。
朵儿在管家的导引下,用红木盘子端着二十根金条,娉娉婷婷地给走了出来。
白军团长不知道是因为金条还是朵儿,眼睛里就放出光来。他叫勤务兵收起金条,手却从朵儿的旗袍衩口给伸了进去,把她给拉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就是只字不提塬西地的事。
朵儿的私处叫白军团长给不断地抠摸着,她痒得难受,却不敢发作出来。程事跟她说这事时,她就不愿意,见程事黑下了脸,她就怕了,不敢吱声了,叫她咋做就咋做了。
程事是能沉得住气的,他哈哈笑着说喝酒喝酒,心里却在骂着:还找县长哩,我不知道都找过多少回了,他要是说了能算,我还找你弄啥哩。
为了塬西这地的事,程事是没少找过县长。他每回来,都是银洋装上,酒席吃上,婆娘侍女睡上。但只要一跟他提塬西地的事,他都是那句话,说:“那上千口子人咋办呢?万一他们纠合起来闹事,我们大家还不都得跟着倒大霉。”
见白军团长又是几大杯酒下肚,怀里抱着朵儿在桌子底下已有了动作,程事就知道是时候了,说:“你堂堂国军团座,这么丁点芝麻小事还要看县长的脸子行事吗?只要你写个告示再加盖上团部的大印,说明这塬西暂时叫我给国军代管着不就结了?看你把这事情给想得这么复杂的!”
白军团长已是欲火烧身,听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想着反正仗一打完自己就拍屁股走人,管他谁死谁活的,就站起来笔走龙蛇地写了告示,又加盖了团部的大印。
程事的脸上立马笑成了一朵洋芋花。他小心地将告示掖好,又给白军团长敬酒,就自个开怀畅饮起来,连喝醉了都是在咧开着嘴笑。
朵儿可遭殃了,她叫白军团长给压倒在大炕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折腾着。她实受不了了,就大声叫喊,见程事酒醒了,便叫程事救救她。程事看了看她跟炕上几个东倒西歪的婆娘侍女,啥也没说,就下炕直直地去了老大三老婆的房里。
塬西的队伍整整过了三天四夜,枪炮声也就整整响了四夜三天。
塬西的人和塬上的大户都跑出去躲了,程事却没有躲出去。他想着塬西的这片地,盼着仗早点打完,他把告示往外一贴,这塬西的地就姓程了。
程事远远地躲在一片树林里的高处偷着看,那是一支衣衫褴褛,有的穿着草鞋,有的脚上缠着烂布,有的光着脚,帽子上都有着一颗红五角星的队伍。穿得虽然比白军差远了,枪炮也没有白军的好,却都不怕死,不像白军都是松尻子,人还没打到跟前就自个先往后退了。他们人马不少,一拨一拨地打塬西过,白军根本就堵不住,有几发炮弹落在了他们的队伍中间,有人倒下了却没有人慌张,队伍继续往前走,看上去就像一条河不停地打塬西流过去,流过去……
白军到底是没有跟程事想的那样,把这支红军队伍给堵住,给日塌在程家塬上。叫他们就那样地像一条河,从塬西给流了过去,与陕北的刘志丹的部队给会合了。
夜半受惊兄弟反目
1935年,中央红军长征到达离陕北吴起镇二十来里路的王伯渠子时,程业正带着他的那个筹粮小队在这一带活动。程业不知道这些背着斗笠穿着单衣的军队是从哪儿来的,来干啥,但看他们帽子上的五角星,很好的军纪,在到处张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日救国”等标语,买菜用的是银洋和苏维埃纸币,就判断他们肯定也是红军,便赶紧将这一情况报告了赤安县六区一乡的苏维埃主席刘志丹的堂弟刘景权,这样经刘景权出面,陕北红军就跟中央红军接上了头。
中央红军到陕北后,陕北红区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人要吃喝,粮食给养成了大问题。土生土长的程业和王记娃、朱蛋蛋对白区的情况熟悉,就带着一干人一天到黑专门想法子弄给养粮食,也就是后勤保障部队。
到了1937年的春上,看看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程业听说连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吃饭都定着量了,就心里酸酸的,想想实在是再没有地方可去弄粮食了,就想到了自家大院里的地下粮仓。第一次带着红军回程家大院拉粮来了。
程业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的,他没敢走大门,爬上了紧挨着程家大院后院墙的核桃树,抓住树梢子没费啥劲就翻进了后院。狗已经叫他用拿烧酒泡过了的羊腿给吃醉了,家丁也有的钻进长工婆娘和侍女的房里寻欢去了,有的却睡得跟死猪一样,扯着长长的鼾声,剩下几个值更的正躲在大门内的耳房里偷着摇碗子耍钱。
程业悄悄打开了后门,放红军进来。带着他们挨个缴了家丁的枪、大刀和标枪子,又轻手轻脚地从外面给反扣上了各院各房的门栓,这才露出了一色的土布制服,一色的红五星帽子,有的拿着长枪,有的拿着大刀片子,就那么齐刷刷地站了自家半院子。程业向他们小声吩咐,叫他们一拨人担负警戒,一拨人套起后院的马车,到地下粮仓里赶紧装粮。
看战士们都忙活开了,程业这才站在自家的大院里,借着淡淡的月光扫视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如果站在他现在的立场上说,程家是封建地主压迫阶级,是剥削穷人的土豪劣绅,是要被红军打击的对象;如果是站在个人的角度来看,程家大院依然是他的家。只是这个家很快就要被历史的车轮给碾碎了。他知道,土改的春风迟早也要刮到程家塬上来的,他们程家首当其冲。他不知道到那时候,程家这上百口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人,会怎样面对这样的现实。
程业想到这儿就感到嗓子发痒,不敢再往下想了。嗓子实在痒得憋不住了,他就捂紧嘴轻轻咳了一声,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让屋里的另外一个人给听见了,这个人就是朵儿。
朵儿是在程事“呼——哈塌塌塌”,“呼——哈塌塌塌”,像要断气了一样扯着长长的鼾声,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听到程业这一声轻微的咳嗽的。
朵儿自上回程事为了叫白军团长帮忙,将塬西的三千多亩地变为程家的财产,把她叫白军团长给整整折腾了一夜,折腾得死去活来后,就给程事记下了仇,彻底死了心,但却又不敢明着说。她怕程事也像对盐贩子朱老大那样把自个给拾掇了,程事的心黑着哩狠着哩。
在程事第二回爬到朵儿身上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院子里有人在走动。后来,门环轻微地响了一下,她还以为又是老大来偷听她跟程事的房事呢,也没在意。刚才院子里那一声轻微的咳嗽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想老大再怎么的也不会呆这么长时间不走啊,再说程事已在她的身上把劲使完了,早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昏睡过去,要真是老大,也早就走了,她就想着一定是土匪来了。
朵儿吓得全身发抖,哆嗦着爬到程事的耳朵上说:“土匪来了。”
程事还睡在梦中没反应过来,哼着声翻了个身又睡。突然就清醒过来,一骨碌惊坐起来,顺手摸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盒子炮,张开了机头趴在窗子底下听,外面没啥动静。
程事知道朵儿的耳朵灵,是绝对不会听岔的。就又“呼”地跳下炕,一把去拉门,门却被从外面扣上了。他的头发一下子就给炸了起来。
“真是见鬼了,这枪没响,家丁没喊,狗没叫,土匪是咋进来的呀?肯定是我们程家大院里有家贼,他们早就内外串通好,摸清了底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就这么顺当地进了大院呢?”
程事急得在地上乱抓乱刨的,气不打一处来。就冲着窗外的人喊:“外面的人你给我听着,我是程家的大掌柜程事。我们程家的钱不是那么好使的,粮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你们不要贪吃窝窝,连底子都给沾去了呀。你们不立马把东西悄悄放下,给我走人,明天不到日头落山,我保准拿你们的心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