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9期
我与富婆的罗曼史
作者:管仕斌
你怎么草木皆兵?“新婚第二夜”说,如果你是公安局长,真不知要发生多少冤假错案。
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的匕首曾将我的衣服刺个对穿对过,而且是几天前的事情。于是说:我只是没看清那钱刚的左眼角有无小黑痣,要有,定然就是那个歹徒。
别疑神疑鬼,钱刚脸盘光光的,哪有小黑痣?“新婚第二夜”说,看看我这客厅的布置如何?
客厅是好大一个客厅。里面挂的画,放的盆景全是竹子,而且全是那种山间瘦竹。这就让我稀奇起来,而且想到了化石,因为那墙上的瘦竹画构图很像化石绣的鞋垫子。
这画是哪买的?我问。
哪买的?不兴问问是谁画的么?“新婚第二夜”说,这么拙劣的画谁敢卖?我画着玩的。
她会画画?她也是艺术圈里的人?我有点惊奇,并发觉自己小看了面前的女人。
喝茶,还是咖啡?“新婚第二夜”说,要不要夜点?
咖啡吧。这环境适合喝咖啡。
加糖还是加盐?“新婚第二夜”说。
咖啡加盐喝?没听说过。
看来竹子先生也有不懂的东西。“新婚第二夜”看着我,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她说,咖啡加盐是壮阳的,这对落阳的人有好处。
我被奚落得想哭时便用尴尬的目光回敬着面前的女人。好在“新婚第二夜”没有继续恶作剧,拿起电话说:玲玲,煮两杯咖啡,别忘了加冰块。
其实在普陀岩时我就该发觉“新婚第二夜”很富有,那两个劫持者叫嚷的便是让她拿出五十万元,也就是说歹徒是看准了她有钱,绑架劫财。
先生稍坐,我换件衣服。“新婚第二夜”说着去了卧室,我这才细心地打量起她的客厅来。客厅里的东西除了竹子外还有健身器和毛石头,最特别的是那个像吊床又像秋千的东西。我想:这“新婚第二夜”富到无聊时也怪会享受的,画画、种竹子,还荡秋千,蛮有品位的嘛。
一会儿,“新婚第二夜”换了套纯白色的裙子走出来,我仿佛又见到了星月。是的,“新婚第二夜”的头发和着装真太像星月了,如果不是身高的缘故,第一眼看上去简直与星月并无二样。她为什么这样打扮?故意伤害我吗?故意勾起我的心痛么?这个神秘的女人,单凭普陀岩救她之情也不该如此啊。
我心里隐隐作痛,并抽出烟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新婚第二夜”没注意我的表情,直接走到吊床上横睡下来,蜷起一条腿,让白色的裙子滑到腹部,满眼媚色地望着我说:竹子先生,你看我的腿像不像星月的?
真他妈撞鬼,这女人是别人哪里有伤口就往哪里撒盐。我有点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怎么不说话?
你认识星月?
不认识。“新婚第二夜”说,或者说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就如老鹰和鸡一样,鸡在地上都能望见老鹰,而老鹰不一定认识每只鸡。
那么,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是不是火耳告诉你的?
火耳?哪个是火耳?没见过。“新婚第二夜”说,我知道你是上帝告诉的。上帝安排盗贼抢冯教授,然后让你当了英雄找到美女,再又安排曲比夺走星月,最终又让你在普陀岩救我,当然我就认识你啦。
天啊,这个女人竟然连冯教授遇抢的事也清楚?我暗暗地吃了一惊,并产生了一丝惧怕。
你究竟是谁?干什么的?我急了。
我是一个女人,实实在在的一个女人,正躺在你的面前什么也没做。“新婚第二夜”说,你想知道我是谁,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奋力地吸了口烟,再用尽气力喷吐出去。我想:“新婚第二夜”一定是在设圈套,黄色的陷阱或者是更深的阴谋,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得罪过她吗?我拼命去想今生究竟伤害过谁,但想不出来,除了写文章刺激过某些人外,只有化石算是被我伤害过,可我不是故意的。
过来呀,看看我都不敢?看来你真是走到了新婚第三夜,白生了一米八○的个头了。“新婚第二夜”说,如果你敢看看我,就一定知道我是谁了。
一想到星月被人夺走,我就不想动。看别人的妻子不礼貌,自己是被伤害了的男人,就不该去看别人的妻子,伤害别的男人。
你不过来,那么我过来让你看看我是谁。“新婚第二夜”从吊床上下来,穿上了鞋子。
我想说“别”,但没说,因为那个叫玲玲的姑娘端着咖啡进来了。
玲玲放好咖啡,转身对“新婚第二夜”说:总经理,还要点别的么?
什么总经理?叫姐姐。“新婚第二夜”说,下去。
玲玲转身走了。我终于弄清“新婚第二夜”的身份是总经理,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总经理。
喝咖啡的时候,我问:你男人呢?
我男人么?“新婚第二夜”说,云游去了。
啥叫云游?
你是大作家,云游都不懂?“新婚第二夜”说,云游云游,像云一样飘游,游游荡荡,自由自在,苍茫旷远,无牵无挂。
很有诗味。你当的什么经理?真的叫重庆?
你看看我,兴许能看出点什么来。“新婚第二夜”说。
于是,我真就看她。黄黄的头发如波浪卷着洞孔样的圈儿,白里透红的面孔光滑滑的,但眼角的细纹已经写出了不年轻。乍看上去,我觉得她有点像化石,但很快又被否定了,化石鼻尖上有粒小黑痣,按现代人的说法挺酷美,可“新婚第二夜”没有,因此她不是化石。
看出点什么了么?“新婚第二夜”说。
黄头发,健康脸。我说。
再看看。“新婚第二夜”站到了我面前。我于是发觉她的裙子很薄,薄得有点透明,让我见到了坚挺的乳房,乃至清晰地看见她的乳头仍然如少女般的红润清秀。我于是感叹,有钱真好啊,连乳房都保护得如此完美。
看出什么了么?“新婚第二夜”的眼睛露出了笑意。
看出来了,身材窈窕,皮肤细腻。你挺艺术的。
你没看出来。“新婚第二夜”说着转过身去。我便在薄纱下看见她没套内裤,圆得红润的屁股很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新婚第二夜”分明是在诱惑。果然,只听她说:竹子先生,如果你没看出什么,我现在就改个日本名字,叫松下裙子。
其实我什么都看清楚了。你还是叫井上伊代(衣带)吧。
“新婚第二夜”就笑,说原来你真是件文物。
谢谢恭维,真想喝杯酒。在这种环境里不喝酒是浪费了。
那就喝吧。“新婚第二夜”让玲玲拿来了人头马,并亲手斟了两杯。
妈呀,我福小命薄,怎么配喝这种酒?我嘴里说着,手却忍不住地端起了杯子。
竹子哥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新婚第二夜”这一声叫得很像当年的化石,我禁不住全身酥软了一下,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妹子,我得走了。夜深了,我打的回去,不麻烦你送了。
就在这里住吧,我那张吊床很好睡,躺上去能听到风摆竹叶的哗哗声,也能听到泉水击石的丁冬响。“新婚第二夜”说,不信你去试试。
谢谢!宠物只对主子灵,我去就不灵了。我说着就往门外就走,而且干净利落。
等等,我送你。“新婚第二夜”说。
我头也不回,一直往外走。我知道,有一种诱惑是男人抵挡不住的。
五 、那个叫“新婚第二夜”的神秘女人
喝了“新婚第二夜”那杯人头马,我便走进了情感荒漠。人头马和苞谷酒有很长的距离,就像自己同“新婚第二夜”之间的距离一样长,也像自己跟星月之间的距离一样长。其实,现今的我感觉到的是跟任何人都有距离了。距离产生美感,但都有距离了却深感孤独。
离了婚,我才发觉星月在我生命中是如此重要,她走了似乎一切都完了,空空如也了。于是,我想:距离很远时千万莫贴近,贴近了便会空空如也。一如星月当初是我的理想,而这个理想很贴近地装进了我的屋里,然后我就很满足,并疏远了许许多多的人。因此,当星月离开后,这人与人之间的空当便暴露出来。
星月在的时候,我还有女儿竹竹,可以什么人也不想,只需要三尺办公桌和一堆稿纸,哗哗啦啦地写些文字,换稿费,传名声,上职称,拿薪水。因此,我也不需要嗜好,一如打扑克、下象棋、搓麻将什么的。可现在需要,但我不会,所以谁也不叫我。没有人叫当然孤独,没有人陪伴更孤独。不是还有写作的爱好么?可是星月走后,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当然还可以看电视嘛,但电视里的声像全都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
闷得慌时,我便喝起酒来了。酒是好东西啊,喝得酩酊大醉时,世界在朦胧中,人也在朦胧中,什么也不必去想。因此,常常醉得睡在地板上,一睡十几个小时。
竹竹来了。望见睡在地板上的我,就说:爸爸,你不是男人。
爸爸怎么不是男人了?我眼睛红红的,望着竹竹说,你是我女儿呀!
竹竹哭了。她说:如果我是你女儿,你就不该这样。你不是经常写文章教训社会,教训人么?怎么一点感情上的失败就倒了?
竹竹还是个初中生,还不懂人间世事,一哭就无法收拾。我一哭,竹子也就想哭,但我没哭。
竹竹,你不懂爸爸。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倒楣透了。有个妈只想当官,刚做个西宁区长便飞扬跋扈,好像明天就要升国务院总理似的,把我往学校一塞便去为人民服务,十天半月不看一眼。有个爸爸却当了醉汉……
竹竹一顿数落,我的酒气全部从毛孔中蒸发了,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说:星月,我早晚杀了你。
爸爸,你先杀了我吧。竹竹说着跪倒在竹子面前。
作孽!我心里说,眼里同时滚出了有生以来最寒心的泪珠。
竹竹不哭,爸爸只是闷得慌,爸爸其实是坚强的。你回来吧,你回来爸爸给你做饭洗衣服,教你写作业,爸爸有的是时间,爸爸发誓不再喝酒……
竹竹终于不哭了。她说:爸爸,我会来看你的,我回到这里妈妈会跟你吵架,我不要妈妈跟你吵架。
我这才觉得离婚受伤害最重的是竹竹。竹竹原本是不该受到伤害的却被伤害了。因此,竹竹走后我就给星月打电话,要她让竹竹回到我身边。
竹竹是我的,永远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星月很霸气地说。
我要向法院起诉。
算了吧,老竹!星月略带轻蔑地说,你也不想想法院会不会听你的,还是别操那份闲心吧。与其写状子不如写点文章,要出书我帮你。
我终于泄气了。从星月的话语中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官很重要,有钱也很重要,远比写文章教学生重要,而且重要得实实在在。想到这里,我忘却了多年的自卑感又钻了出来,由于自卑又有了负罪感,觉得自己对竹竹有罪。当初要是不跟星月结婚,就不会伤害竹竹了。竹竹真可怜真无辜。当初应当跟化石结婚,化石跟自己贴近,结了婚就一定不会离婚。
自从喝了“新婚第二夜”的人头马后,我便毫无来由地想化石。“新婚第二夜”同化石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我甚至觉得“新婚第二夜”就是化石。可我又清清楚楚地发现“新婚第二夜”不是化石,因为她没有小黑痣。那么,化石现在怎么了?或许是绿树成荫子满枝了吧,算起来都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呢。
想化石,我最终找出了那五双鞋垫子。五双鞋垫子是尘封在那只无用的旧书箱中保存下来的,我见到它们便像见到了宝贝。看着鞋垫子上绣的瘦竹、怪石、断岩层,我仿佛又看到了“新婚第二夜”大客厅里的画,那画跟这鞋垫子上的东西相似得如出一辙。普天之下竟有这样的巧合么?两个毫不相干的女人竟同时爱上一种竹子、一种石头?
我想不通。因此,想找个人弄清“新婚第二夜”的真实身份。于是,又想到了火耳。火耳还不知道我在普陀岩上演的“英雄救美”,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就消失了,住处不在,厂里不在,手机不通。
火耳的失踪跟“新婚第二夜”或许有关系,可“新婚第二夜”又否认认识火耳。
“新婚第二夜”是经理,我想找工商局、乡企局去查她的公司,可又不知道她的名字。想来想去,最终去了北郊的别墅。
贵人区的别墅风光无限,但别致者仍是竹丛围住的那幢。我虽然到过这里,但由于是晚上,没看清那竹丛,这次便看得仔细了。这里的竹子很齐全,有青竹、丛竹、毛竹、绵竹、斑竹、黑竹、野山花竹、董棕竹、蔓藤竹,似乎天底下的竹子都齐聚到此了。竹簇下有野生的石头,朽木树桩,雅然成趣而少雕琢之工。
这里住的是竹仙么?这么多竹子多而不杂,密而不挤,而且极有情趣。看见竹丛,我内心深处突然佩服起“新婚第二夜”来,并欣欣然走向别墅,却被两名高大的男人拦住了。
先生找谁?汉子说。
我找重庆女士。说话间我被面前的汉子惊住了,那汉子左眼角的小黑痣分明写着“凶手”二字。
这里没有重庆女士。那名叫钱刚的凶手说,你回去吧。
这里住的不是重庆女士是谁?如果不是“新婚第二夜”的缘故,我定会挥拳将他击倒。
住的是谁你不必知道。钱刚说,先生请离开吧。
我急了便冲着别墅大叫:重庆,重庆!“新婚第二夜”,“新婚第二夜”……
这人可能是疯了。钱刚说着,示意同伴一起将我架出了竹丛。
这时候,我发现那个叫“新婚第二夜”的神秘女人站在别墅阳台上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进屋去了。
我忍不住继续大叫,但别墅里始终没有回应。
六、化石就在这个城里
我终于恐惧了,因为“新婚第二夜”而恐惧。“新婚第二夜”,多么恐怖的女人?劫持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保镖,而自己竟然去救她,让人将衣服刺个对穿对过。现在看来,那起绑架完全是精心策划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