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7期

刺行天下

作者:玄一龙




  严福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难道这就是当年为救乡邻,惩恶除霸的壮士吗?我看也只不过是市井苟且偷生的懦夫!”
  聂政握车把的手不由得一紧,刀就在手边。他忽然一笑,道:“我想你们是找错人了。”
  严福道:“我们不会找错。你就是当年为了邻人家的女儿不被恶绅王三利霸占,连杀王家二十八口,四处逃难避祸的聂政!”
  聂政突然狠狠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杀人是不错,但不是为了救人,是他调戏了我姐姐。”
  严福见他回答,立刻精神百倍,接着说道:“所以,你就隐瞒身份,逃到了博龙镇以杀猪卖肉为生。因为你卖的肉新鲜、便宜,所以生意很好。还因为你的刀法不错,虽从不用秤,但未曾短过一分一钱。所以你的猪肉从不愁卖。但你每次也只杀两头猪,只卖一个时辰。那是因为市集人杂,怕仇人认出,你不愿多呆一刻。”
  聂政默默听完,没有出声。
  沉默,往往就是一种认可。
  严公子上前一拱手,说道:“聂壮士不要介意,我们并无恶意。”
  聂政欠身回礼,道:“公子是知书达理之人,小人驽钝,实在不配攀交。”
  严公子叹了一口气:“唉,难道择友还需门当户对吗?”
  然而,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抛开身份地位来真心相对呢?聂政没有说话,推着车走了。望着聂政远去的背影,严公子背着手,自言自语道:“我们明天再来。”
  等人的日子确实不好受。等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连平时稳重的严公子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严福要不是严公子一直压着,只怕早就冲上去三十次了。然而,聂政一点也不急。每天推着两头猪来卖,不论是否墟日。并且卖完就走,一刻也不多停留。他当然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呢?这就是他的生活,四年八个月十六天以来一直都是这样。从没变过,今后,他也不想改变。至少在母亲辞世之前,在姐姐找到好婆家之前,他一点也不想改变。也许唯一的改变就是离档不远的街口处每天多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个不买肉却每天必到的人。并且,每天收档的时候,那个年纪轻的人必然会上前问同样一句话:“不知聂壮士可否赏脸小酌一杯?”而聂政的回答也永远是一句:“公子请回吧。老母还在家中等我回去,告辞了。”
  但是,今天,当聂政偷空抬头向那个方向望去的时候,却一个人也没有。不仅如此,今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聂政居然被他那把锋利的从未失手过的屠刀割伤了手。所以,今天他没有卖完肉就回了家,回家的路上,聂政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当他正准备跨进家门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这就更加令他不安了。
  说话的正是那个叫做严公子的年轻人。
  “如有打搅之处,还请您见谅。”严公子道。
  “哪里,哪里,我们家政儿太不懂事了。”居然是母亲的声音。
  聂政停下了脚步,他实在不愿意“偷听”别人的谈话。但他又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进还是不进。于是,他站在门外不动。
  只听严公子道:“我一直仰慕聂壮士的英勇和侠义,早就想结识。前不久才听朋友说起,原来聂壮士已经移居此地。所以特地前来拜访。”
  母亲道:“政儿生性太过耿直,公子莫要见怪。不知公子是———”
  严福立即说道:“我家公子姓严,名天遂,是河南严家,严尚大人的后人。”
  母亲道:“哦?莫非是严尚,严孟尝的公子?”
  能够被称为“孟尝”的人,那一定是乐善好施的善人。严尚当然就是。
  严福低声道:“严大人两年前已过世。”
  母亲轻叹一声,说道:“为何好人总不长命?”
  严天遂似乎不愿多谈及他的父亲,说道:“想不到老人家足不出户也知悉小人家世。”
  母亲笑道:“我虽老,但还不聋。河南严大人,为人忠正,广结善缘,何人不知呀!就连严公子也得其父风范,喜结天下英豪,食客五百,这也早就是名传千里呀!”
  严天遂忙道:“不敢,不敢。老人家过奖了。”
  严福插话道:“只可惜好人不得好报,严大人死难瞑目呀!”
  “此话怎讲?”
  严福道:“严大人被奸人陷害,气郁身亡。公子忍辱负重,寝食难安。”
  严天遂打断严福的话:“严福,不得妄言。”
  严福立即不再出声。
  母亲沉吟良久:“只是不知,严公子找我家政儿何事?”
  严天遂道:“本想与聂兄畅饮,谁知不得如愿。因此,今日特地自备酒席,到府上来拜望您老人家,也算了却我一番心愿。”
  母亲道:“只是我年迈不能替我儿敬公子了。”
  严天遂急忙谢道:“岂敢,岂敢。老人家安坐即可。在下自饮足矣。”
  母亲问道:“公子只怕是不单为喝酒而来吧?只是我政儿身无长物,又生于卑微之家,实在没有值得公子顾爱的地方呀。”
  听到此处,门外的聂政不由得感叹,知子莫若母呀。这正是聂政一直想说的话。只听严天遂笑道:“我严天遂又岂是势利之人?凭聂兄一腔侠义就足以与任何人为友。”
  任何地位和身份都是会改变的,而义却能千年长存。
  “公子这是为何?”突然听母亲惊疑地问道。
  严天遂道:“这里黄金一百两,是在下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心意。”只听哐当一声,聂政推门而入。
  “严公子,小人失礼了。”聂政长跪施礼道。
  严天遂立时一脸喜悦,道:“聂兄回来得正好。来,我与你痛饮几杯。”
  聂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严公子的一番好意,小人这里领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公子心意。聂政虽家贫,但每日屠宰所获也足以供养家母。黄金请收回。”
  严天遂长叹一声,随即转身伏地拜道:“在下烦扰了老人家的休息,实在是罪过。”
  聂母见儿子已经回来,知道也是自己该回避的时候了,回礼说道:“那就由小儿伺候公子,望公子尽兴。”
  酒是好酒,陈年竹叶青。似乎凡是英雄都爱喝酒,并且总会酒后吐露真言。君子之交是不用有什么隐瞒的。严天遂一点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
  严天遂道:“自家父去世后,家道不振,我又意气用事与人结仇离乡。我惟有四处游历,希望能结交到几个真正的侠肝义胆之士。行至山东,听闻聂兄事迹,并得知隐居此地,故不远数百里来结交聂兄。这黄金百两并非给你,不过是孝敬老人家的一点薄资而已,别无他意。”
  聂政拱手道:“我岂不知公子的美意。公子贵为名门之后尊贵之躯,我不过是一个贱民。蒙公子抬爱,实在感激不尽呀。岂敢不以死相报公子的知遇之恩。只可惜家母尚在,姐姐也未曾出阁。我哪里敢取义而忘孝呀。”
  严天遂单手击案,朗声道:“好!今天能交到聂兄这样的朋友,严某不虚此行!今日定要与聂兄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博龙镇的市集又恢复了老样子。也许它根本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聂政还是每天杀两头猪,卖一个时辰的肉。不过,他每天仍然要不自觉地偷空抬头往街角望望,尽管那边一个人也没有。但聂政心里还是很高兴,每天都要望一望。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站过,一直站过二十四天。那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天底下最看得起他的人。如果有一天,让他为了这个朋友,哪怕站上二百四十天他也愿意。他一定会。因为他是聂政。
  聂政是说一不二的。尽管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屠夫,只是一个有老母需要赡养,有姐姐需要照顾的很普通很贫穷的市井小民。但是,他活得很开心。至少,他觉得他比别人开心。尤其是最近交了一个好朋友。不仅如此,似乎自从交了这个好朋友后,运气也变得好起来。
  张家的老二,聂政是认识的。老实,厚道,老婆前些年病死了。虽然称不上大户人家,但每年收的粮食总是吃不完要拿去集上卖的。李家的老大,聂政也听说过,苦读二十年,据说去年终于考上了秀才,说不定很快能考上举人进士甚至状元。聂政知道姐姐喜欢张家的老二,因为怕高攀不上,聂政一直不敢跟张二去说,想不到前日他倒是先上门来提亲了。婚事当然由男方一手包办,不过聂政也没闲着。挑了两头最肥的猪宰了送去。并且还破例每天多宰一头猪卖,每天多卖一个时辰,好给姐姐置办些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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