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鸦片虫”一家的长恨歌

作者:唐谟金




  春秀急了:这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坏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大山界上,要是遇到坏人……
  司机从工具箱里取出个小榔头,还拿出个空麻袋下了驾驶室,并拉那少妇下去帮忙,却要春秀坐在驾驶室里,手握方向盘,脚踩刹车,并叮嘱她,必须这样做,不然,车会滑下坡的。
  春秀根本不懂开车,自然将司机的话当圣旨,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司机到了车下,用榔头丁丁当当地敲击了几下,并再三叮嘱春秀不要动,就不见动静了。过了二十多分钟,春秀出于好奇往车外一望,只见两人从茫茫的山边草地上走过来,司机腋下夹着那个麻袋,少妇一边走一边拉裤带,拍打身上的泥土。
  “这一对真鬼!”看到这一幕,春秀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越过这座山,果然离天柱县城不远了,那少妇跟司机眉目传情一番就提前下了车。如今,驾驶室内就只他们两个人了。司机就用色迷迷的眼睛朝春秀身上看,春秀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吓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想:他这时如果非礼怎么办?忐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幸好车子快到城区了,他不便对她有什么非礼的举动,只不过跟她开了一些下流的玩笑,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开车的长年在外,很寂寞的,有时搭个年轻女人,散散心,提提精神也好。”
  车到天柱已是夜深了,得休息一晚,司机安慰春秀说,明天一定将她带到凯里。
  春秀虽然赶路心切,但想起刚才车上见到的一切不免后怕。心想:我明天得找个理由不再搭他的车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司机就来敲春秀的门催起程。春秀在房里应道:“师傅,谢谢你!……我感冒了,今天必需在这里歇息一天。”
  司机听了,犹疑一阵,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春秀不敢再搭货车了,就赶早去买往凯里的车票,竟排了两天队才到。
  
  喜中喜 亲骨肉久别重聚
  痛里痛 寻根女泪洒故乡
  
  到得凯里,已是日头西斜了。哎呀,这真是到了苗家窝里了,人们的穿着打扮都不同了,讲话都是叽哩咕噜的。好在春秀生于苗家,别人讲话她还依稀能听懂,但是她说的话别人却听得云里雾里。
  春秀就去问做生意的,也许他们见多识广能听懂,但是问了几个,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春秀灵机一动,向人借了钢笔在自己手心里写上“龙井”和“探亲”等字,大家才明白:她是去龙井探亲的。但是,别人告诉她这地方有四个带龙井的地名,不知她要找哪一个呢?这春秀可说不清楚了。──其实,她要找的是龙井坝,那地方因为解放后在江上修了座很大的坝用来提水灌溉和发电,便改名为龙井坝了,而妹妹说地址时将个“坝”字忘记了。
  没办法,春秀就在凯里呆了两天。这两天两夜,她真是度日如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后来,她突然想到:对!我可以先到外婆家去!外婆家的地址她是记得的。
  于是,她买好了当天去外婆家的车票,去旅社取行李准备走。
  旅社的行李保管员是个五十开外的婆子,因春秀住了两天店,渐渐熟了,就顺便问她到哪里去。春秀就把自己要到龙井找亲戚的事对她说了。碰巧得很,老人正是龙井坝蓝家那个方向的人,说:“你是去找龙井坝蓝家的人吧,他们就在车站外头做活路(干活),我陪你去找就行,省得到处瞎问瞎闯。”
  老人将她带到车站外的基建工地,果然这里有好几个正是春秀要找的蓝家亲戚!更使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竟还有个亲哥哥在其中当包工头哩!
  当春秀说明了一切,一对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妹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眼泪流水般地涌了出来。是呀!多少年梦里思念的人,如今却神奇地出现在眼前,叫他们说不清是惊是喜、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能让饱含同胞亲情的泪水尽情地流淌,尽情地流淌,流淌得越多越舒心……
  于是,这班亲戚工也不做了,把春秀带到饭店,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通团圆酒,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往龙井坝家乡。
  龙井坝如今大变样了,宽阔的马路,纵横交织的电网,宏伟的大坝,新式气派的吊脚楼……连那潺潺的流水,仿佛也在纵情歌唱哩!
  春秀被带到一座宽敞明亮的新吊脚楼里,这就是哥嫂的家。乡邻们闻讯都蜂拥而来,把个吊脚楼搞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的哭泣,有的欢笑,有的亲昵地拉扯着她的手,热切地问这问那。
  有的说,怎么连信也不来一封,就这么突然地来了?有的感叹,当年你阿妈年纪跟你差不多时从寨里跑到了天边,想不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你又从天边飞回这寨里。你爷爷奶奶和阿爸若是还在,不知会有多高兴呢!有的则忙不迭地问春秀爸爸妈妈的情况和她的小家庭的情况。
  晚上,亲戚们渐渐散了,兄妹俩才得以安静地坐下来,闲话起了家常。
  “你跟阿妈一走便没有消息。后来听阿爸说,阿妈改了嫁,跟你现在的阿爸回了湖南。我们到处打探寻找,但不知道具体地址,找你比大海捞针还难!我们还写过几封挂号信,有的被退了回来,有的却如石沉大海。”阿哥含着眼泪说。
  “我们到了湖南,我就跟现在的爸爸姓了李,叫李春秀了。而爸爸妈妈一直都将过去的事瞒着,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们的信也许爸爸接到过,但他是不会告诉我们的。”春秀也流着泪说。
  “唉,难怪!”春秀哥嫂说,“后来,我们才从外婆家和湖南来搞副业的人嘴中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才给阿妈写了那封信……”
  “就是因为那信,我才下定决心来这里寻根的……”
  说到蓝家的情况,阿哥说,除了奶奶早年过世,爷爷也于前些年过世了。阿爸在解放前夕终于戒掉了鸦片瘾,当得知全国将要解放时,终于振作了精神,还只身跑到贵定县找阿妈,可惜晚了一步,阿妈已带着你去湖南了。他回家后,十分无奈,加之身子被鸦片毒害,难以恢复,十几年后就先于爷爷与世长辞了,那年他才五十岁……
  讲到这些,大家又不免悲伤流泪,感慨唏嘘。春秀也介绍了阿妈与养父的近况,阿哥听得激动,巴不得立即随了阿妹去去探望他们。
  春秀起初也很高兴,但她转念一想,又犹豫了,“阿妈肯定会欢迎,她是铭心刻骨地思念你们的,但我的养父肯定会很尴尬,因为你一去,不就等于公开了他不愿提及的过去吗?”
  阿哥立即低下了头,无奈地说道:“是啊,他老人家这些年也不容易啊,还是等以后我们一起来慢慢开解吧。”
  时值清明,哥哥嫂子带着春秀到长辈们坟头拜祭。春秀跪在父亲的坟前,禁不住泪流满面:“阿爸,时隔二十多年,我今日终于回到了我的家,只是再也无法见到您,无法在您膝下承欢了……”
  哭了半天,她才虔诚地在父亲坟头上点上三炷清香,摆上三牲祭品,然后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将一叠纸钱烧化了,代表她,也代表着妈妈,寄托无以言表的哀思。
  一阵清风吹来,香烛在燃烧,纸钱在飘飞。春秀仍久久地伫立在坟前,心潮难平,她想:父亲的一生,多么可怜又可悲呵!如果他没受鸦片之害,怎会演出这样的悲剧!他现在必然还活在世上,也会像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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