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喋血唐伯虎
作者:谭成举
来人急忙立起,双手接过宣纸。看那纸上,不知何时竟神奇般地跃出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图。来人看呆在那里,许久方道:“绝品!绝品!高人!高人!”
佳人丝毫不露喜色,只平静地问道:“此画先生可否中意?”
“中意!中意!”来人先时的惊惧之色,此时已荡然无存,作出满心欢喜状。他对佳人鞠上一躬,便示意跟班卷画付款。
“且慢。先生不曾见我尚未落款么?”佳人一笑。
来人一看,果真如此,脸不觉一红,尴尬地把画双手奉还。
佳人伸去右手,两指夹了那画的一头,顺手一拉一送,那画就若一道白光疾驰而去,稳稳地平铺于地,她再操起一支特长的画笔,略作思忖,道:“先生既是钟意此画,不瞒先生说,这幅画也是我丹青以来,所作的最如意的一幅。本欲留作自我玩味的,既是先生钟爱,我自不便拂了先生心意。所以,望先生告之我大名、身份以及此画是留着自用还是送与他人,也不枉我花费的一番心思,就是来日,也可引起一番美好的回忆。还先生体谅一二。”
佳人发问,看似突然,也在情理之中。
来人把茶端在手里,长饮不答。
那跟班,既不通音律也不懂丹青,先是极觉无趣,便哑口闷坐,这时见佳人提问,不由精神一振,接口说道:“这是我们省城保安部队的陈司令……”
来人见跟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很是不悦,急忙咳嗽加以制止。不想那跟班正在兴奋之中,没能明白上司之意,兀自滔滔不绝道:“日军占领省城后,爱好绘画的司令官白川将军见我们陈先生是位丹青高手,极是重用。白川司令自在省城见到仇先生的大作后,便委派陈司令查访先生的踪迹,想……”
来人见跟班暴露了这么多机密,十分恼怒,可此时又不便发作,狠狠地瞪了跟班一眼,极尴尬地急忙接口道:“白川司令官极崇拜仇先生大作,欲购上几幅,运回日本永做收藏。当然,适当的时候也将与先生晤面。嘿嘿。其实,这也是一桩大好事,一则先生可名播海外;二则,这日军现已占领大半个中国,先生这画作得好,也不失为将来的一条后路!”
来人的话,引起了佳人的无限思绪,可她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沉重地走向那留声机,换上了另一张片子。
这次播出的却是一首琵琶曲,只听鼓紧号急,人喊马嘶,似有千军万马在争战,戈矛声、矢镞声交相回响,不绝于耳。那佳人在这令人惊惧的声响中,以笔作剑,或剁或砍,或刺或挑。顿时,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瞬息间便把来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剑”尖数次险些点中来人的双目及太阳穴等要害之处,只吓得来人大汗淋漓,正欲伸手拔枪,就听“锵”的一声,琵琶声止,佳人一跃,早已立于画旁,笑对着来人。那笑声中分明含了几许讥讽。
来人摸摸身上,内衣已然湿透,不经意地摸摸臀下坐椅,竟也浸湿了一片腥臊的东西。
佳人弓身拾起那画,展于来人眼前:“陈司令请过目!”
来人瞥眼一看,落款已然题好,而那画面,竟也多出了些缥缥缈缈的云雾缠绕于山水之间,使那画于雄伟之中又多出几分神奇。
刚才的惊吓以及佳人的怪异,使来人不敢再多作停留,颤声道:“极好极好。”遂让跟班卷画付款,拔腿快走。
来人刚出大门,只听佳人叫道:“司令慢走,且让仇某拉上一曲,为司令送行吧!”
说着,佳人抱出一把二胡,于门外岩石上坐下,二目环顾四周山水,忘情地演奏起来。那曲子是有名的《江河水》,曲调悲愤激昂,然那人哪里还有心思听曲子,早已远离茅庐。先是快步疾行,后是一溜小跑,只顾窜向山外。佳人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拉着。一曲终结,又拉上那激昂宏伟的《光明行》,似已完全沉浸于那乐曲的氛围之中了。
再说那陈司令把画献给白川,满以为会哄得白川高兴;那白川初看画时,确也爱不释手,细细触摸、击节称妙;哪知当他习惯性地拿放大镜再细作赏析时,才觉那画中缥缈的并不是云雾,而是硝烟,硝烟之中竟是中国军民大败日寇的场面。白川勃然变色,“刷刷”几下撕了那画,抽出战刀劈了那陈司令。
不曾想,白川腹中突然剧痛,全身抽搐。少顷,七窍喷血,瞬间毙命。
军医检验,见那白川周身发黑,浑身肿胀,口中唾液腥臭不已,断定他乃属中毒身亡。军医再拾画片化验,发现那绘画的墨汁中竟含有剧毒。
当日,日方便派便衣随那跟班进山捉拿佳人,却不想早已是人去庐空,只留下了个静寂的所在。更想不到的是,便衣们毁了画幅、烧了茅庐,正欲拔腿返回时,只觉脚下地动山摇,一个个纷纷落入陷阱,阱底的竹签让他们鬼哭狼嚎,喷涌而出的血,四射而去……
却说仇先生远隔千里毒杀白川、智诛仇敌,又于山野之中教训来犯之敌,这消息不知怎的就在省城走漏,一时轰动,成了街头巷尾众人谈论的热点,弄得日方异常尴尬。据消息说,日军又派出一路人马赶赴山城,想秘密杀掉仇先生并夺得先生手中可能藏有的唐伯虎的真迹。
消息传回山城,山城沸腾了——想不到仇先生不仅是位丹青高手,更是位以智杀敌的英豪,果然高人呢,为国人争了口气!继而便是十分愤怒,那日本人委实可恶,原来购先生画幅是假,夺我中华国宝是真!后来便是万分地忧虑,日本人既出,看来山城宁日难存了,仇先生性命亦堪忧也!
山城人惶惑起来,先前购过仇先生画幅的,便急急地把画幅卷了,或深藏,或高搁,免却由此招来杀身横祸;平素喜事丹青的,这时更是藏了文房四宝;那平日靠售卖字画度日的,也早早收了摊子,改作他卖。
如此月余,却又不见日方任何动静,尽管时有外乡人或来山城小住,或经商于此。山城人稍稍松下一口气来,却又有传言,说是日方派那陈司令来山城掠画之时,共产党也派了地下人员暗中来保护仇先生,只是那陈司令不是仇先生对手,受不了惊吓而仓惶逃遁,共产党地下人员才未出手罢了。由此,山城人便彻底地放下心来。日巢远离山城,少许人马,连仇先生都敌不过,能是共产党的对手么?不日,山城又起传言,说是国民党也派来人员,要趟这趟浑水,来个夺画掠人。
传言多了,却什么事也未发生。那喜事丹青的,只管竭其本领,尽情勾画;那售卖字画的,只管放开嗓门高声叫卖;那爱好画幅的,不仅把仇先生的画在堂前醒目地挂了,还于集市上购来可心之作,也一并挂于堂中,来个交相辉映。
这日,集市售画人中,多了位老叟,青发童颜,行动十分敏捷。老叟少言谈,问其高寿,说是八十有二,众人便羡慕不已。见其返老还童,就纷纷向他道贺,有人问其居所,老叟答曰:世居山野。有好事者问其何以贩画,老叟先是悲戚,许久才平静以告,说是原本殷实人家,不想后来家道衰落,近日又遭天灾,生活无了着落,所幸从小好施丹青,尚能卖点字画,聊保性命。
老叟来得很迟,他携画上市时,别家画幅已趋告罄。所以,他刚把画幅放下,众人便围了上来,纷纷品评,说这批画分明有仇先生的风格、神韵。众人欣喜万分,而观其落款,却非“仇”字,而是个“邱”字。众买家便有了些许缺憾,问其可与仇先生有些渊源?答曰,不知仇先生为何许人也,自己只是观画临摹,日久而得今日之技。这就更添了众人几许遗憾。不过,众买家终是敌不过幅幅绝品的诱惑,遂纷纷解囊相购心爱之作。
在这批购画人之中,有一人却怪,拿了各种画幅,反复凝视,并不时用手触摸,似依依不舍,又似在细作鉴别,但却不购一幅,偏又久久不肯离去,让人难明所以。此人着一身青衣,时日才进五月,这山城的太阳并不怎的晒人,他却低低地压了顶草帽,让人不能准确辨出真实面目。由于他不离也不购,而又久占了位置,众人便生出不悦来。有人把他多瞟了几眼,便回想起来,此人不就是近一月来常常在集市转悠却从未购上一幅画的那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