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酒店惊魂

作者:汤学春




  哥哥患上不治之症,嫂嫂也一如既往,并无二心,她是个绝对传统的人。
  哥哥临终时,抓住床边嫂嫂的手,流泪道:“秋水,你选中我,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走后,你也走吧,你已经错过了一程,好在后面的路还长。你若幸福,九泉之下我才安心啊!”嫂嫂没有哭,道:“上有老母,下有小弟,我能走到哪儿去?你放心,苦日子总会有个尽头,尽到了责任,我就幸福了。”
  嫂嫂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人,什么事都有主心骨。哥哥治病花去数万元,家徒四壁,都是嫂嫂一肩挑,她并没有被这千斤重担压垮,能吃能睡能做,村人送给嫂嫂一个绰号:“水牛婆”。
  母亲临终时,满腹幽衷写在脸上,欲说还休。嫂嫂跪在母亲床边,流着泪发誓道:“母亲,你放心!我一定要让小弟读完大学,当上国家干部!要光大杨家门楣,对得起列祖列宗!”母亲这才欣慰地闭上眼睛。
  当时,杨帆还在读高二。一年后考上大学,嫂嫂为他打理行装,并给他一张通兑信用卡,说:“信用卡上钱不多,但该花的还是要花。有嫂嫂在,你就安心读书,直到你读完五年本科。”
  现在,那张信用卡尚在杨帆手里,可是嫂嫂现在在哪儿啊!
  杨帆回到老家,老家风景依然。和平村的人见了,依然有一种异样的亲切。动身时杨帆去银行试了一下那张信用卡,卡上尚有八千余元,但杨帆没有取。他想自己已经工作了,能赚钱了,怎能再动用嫂嫂的钱呢?杨帆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些珍稀糖果,带给堂侄儿堂侄女们。
  家门依旧,门前铺满落叶,只是更加的破败凄凉。门上有锁,锁已生锈,嫂嫂肯定不在。一阵悲凉袭上杨帆心头,不禁潸然泪下。
  杨帆去路边店买了香烛纸钱和扫墓专用的红纸球,带到母亲坟头。兄长先故,一侧的土坟后于母亲三尺,这是嫂嫂当年的安排。坟头上荒草萋萋,杨帆点燃香烛,插好纸球,在母亲坟头跪下。回想当年,日子过得是多么艰难,却有嫂嫂撑住门庭。下学归来,母亲多次叮嘱他:“帆儿,我走了,你还有嫂嫂,你嫂嫂是不会走的,杨家别的不行,却娶到了一个好媳妇。这也是杨门祖德啊!你要安心读书。不过你千万要记住:一旦有了功名,不可忘记嫂嫂;长嫂为母,要叫她嫂娘!”
  有一件事,杨帆刻骨铭心。他背上长过一个大疖子,又红又肿鼓起个大包,无钱医治,便化了脓。当时母亲无计可施,是嫂嫂将他按到板凳上,用嘴替他吮去脓汁,并贴上一种叫“血冬苋”的草药叶子。嫂嫂吮了数次,每吮一次都要呕吐一回,那疖子终于痊愈。这种事母亲不敢做,嫂嫂做了,怎能不是嫂娘呢?
  想到这里,杨帆泪水长流,嫂娘!嫂娘你在哪儿?
  不知道哭了多久,杨帆有些昏倦,起身猛一抬头,看到坟堆顶上有一束玉兰花!
  四下无人。
  兄长的坟头也有一束!
  两束玉兰含苞带露,洁白芬芳,绝对是新鲜的!
  嫂娘!除了嫂娘,不可能是别人!
  
  清贫学子
  
  如果真是嫂嫂回来了,为何不与杨帆见面呢?她又去了哪里?
  难道是因为杨玉书?
  杨帆记得,杨玉书是嫂嫂的初恋情人。
  哥哥杨子和、杨玉书还有附近一个叫郭荣华的,都是嫂嫂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因为嫂嫂家庭出身不好,家境困窘,没有上高中;哥哥杨子和亦是因为贫困,高二辍学;郭荣华读完了高中,却没能考上大学;而杨玉书考上了省师范大学。他们四个人陆续分离,其中关系,就数杨玉书与嫂嫂黄秋水最好;哥哥老实得窝囊,若说婚恋,是最不可能的。为什么嫂嫂放弃了杨玉书,而最终选中哥哥?个中因由,杨帆不得而知。杨玉书至今还是单身,兄长已故多年,嫂嫂回到他身边,应该顺理成章。
  宜阳名校箴言中学紧邻和平村,杨玉书就在该校执教,杨帆决计拜访杨玉书,或许就在那儿能见到嫂嫂。
  箴言中学是湖南名士胡林翼创建的,亦是杨帆母校。杨帆考进该校时,杨玉书已经是这里小有名气的数学老师了。杨帆故地重游,不想惊动别人,嫂嫂与杨玉书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尚未可知,免得来得尴尬。依照旧路,找到第五栋宿舍楼,杨玉书依然是原来的房子。房门敞开着,他没有课,正好在家。
  杨玉书瘦条个子,一脸清癯,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这是个不苟言笑,一向严谨的人。杨帆在门外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杨老师!”杨玉书抬脸,难得地笑一笑:“你来了。”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杨帆道:“我嫂嫂不在老师您这儿?”杨玉书摇头,青白的脸抽动了一下,很痛苦。他说:“在我这儿吃饭,歇两天。我有好酒,你衣锦荣归,做上督察了吧?应该庆贺一下子。”杨玉书知道杨帆无家可归,招待在情理之中,竟还知道杨帆现在身为督察,这就出乎杨帆意料之外了。杨帆道:“督察跟警察没有太多的差别,让老师见笑了。”杨玉书脸上有了笑意:“来日方长,总算没有让你嫂嫂失望。”说罢,眼睛里有了点潮润。
  杨玉书开始做饭,杨帆无事,便打量他的房间。一间书房,书框旁挂着两把二胡一把京胡。杨帆知道,杨玉书二胡拉得好,那《二泉映月》如泣如诉,飘散于校园,常常使同学们潸然泪下;他能唱京剧,自拉自唱,用小嗓唱《望江亭》的谭记儿,珠圆玉润。另一房间为卧室,一张床一个衣柜,单调而整洁。一面墙上有一张很大的半身照片,装裱精致,一个女人侧脸回眸,千娇百媚:是嫂娘!两旁有联,杨玉书的行草写得不错:
  秋水共长天一色
  落霞伴孤鹜齐飞
  秋水就是嫂娘黄秋水,除了思念,此联用在这儿,杨帆总觉得蹊跷。但蹊跷什么,杨帆又说不上来。
  一会儿吃饭,杨玉书拿出两瓶“酒鬼”,“酒鬼”酒十分昂贵,杨玉书说是学生送的。他们都有一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喝罢数杯闷酒,杨帆终于忍不住了:“老师,当初您为什么放弃了嫂嫂?”杨玉书一声长叹,眼泪双流:“命啊──!”
  杨玉书上大学前夕,跟黄秋水相约白头,山盟海誓。可就在他读书期间,杨子和闯进了黄秋水的生活。秋水是黄家唯一的孙女,父亲得了黄胆肝炎,却因无钱医治而英年早逝。母亲陈秀英身子单薄,家庭生活重担便全落在秋水身上。事隔不久,陈秀英患脑血栓中风,秋水忙中无计,只得求助刚好高中肆业在家的同学杨子和。当年没有120急救车,杨子和背起陈秀英,一口气跑了二十余里路,到了区医院,又掏尽口袋,为陈秀英治病,然而陈秀英依然落个偏瘫。瘫痪后的陈秀英在床上躺了三年,秋水有时候忙于生计,误了打点母亲,杨子和有空就来照顾陈秀英。陈秀英临终,将秋水与杨子和叫到床边跪了,拉住杨子和的手流泪道:“子和,秋水就拜托给你了!”
  杨子和知道秋水与杨玉书的关系,急道:“伯母,此事万万不可!”
  陈秀英点头:“孩子,我明白,但玉书是个有前途的人,秋水拖累于他,何益之有?孩子呵!如今世风日下,民心不古,你们不要太过天真,还是老实人靠得住啊!子和你答应了我,九泉之下我才心安啦!”
  杨子和无法不答应这一位善良母亲的遗嘱。
  杨玉书满面泪水,告诉杨帆:“当时我在学校接到你嫂嫂的电话,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将她母亲的话诉之于我,叫我拿主意。我能说什么呢?我明白她的内心是何其痛苦,又何其矛盾。她爱我是真心的,但母亲的遗愿,却又不能不考虑。我只能让她自己选择啊!”
  杨玉书倒下一杯酒,叹道:“人啦!太过善良,往往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一辈子追悔,又有什么意义?”
  杨帆道:“老师没再找别的女人?”
  杨玉书说他也结过一次婚,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女教师,但他们的婚龄只有三个月。杨玉书说,那位女教师才貌双全,离婚是他提出来的,情感的障碍在他自己。这时杨玉书已有七八分醉意,摇头晃脑,随口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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