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期

一生风流

作者:张景得




  听了这话张宗昌吃了一惊。他明白,许凤仙所说的那个“高高个子,看上去挺庄严斯文的男子”便是韩复榘的高参张绍堂。张绍堂特意将她从北京带来济南,又作为一道“特色菜”供他享用,这其中是否另有文章呢?而当年吴子牛猝死在许凤仙的肚皮上,她被吴佩孚捉拿,后来又是如何逢凶化吉死里逃生的呢?
  张宗昌决定要解开这个谜团。
  他松开了踩住女人的那只脚,在她的光腚上踢了踢:“起来,穿上衣服,好生回答我的话。我来问你,当年在吴老爷子猝死那场风波中,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那事奇怪着呢。”许凤仙从地上爬起,穿好衣服,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敢煽情卖俏了:“当年事出之后,吴老爷子的儿子将我捉拿,捆绑着押到北京,准备向老爷您兴师问罪的,幸亏老爷早走一步。吴老爷子的儿子没能找到您,一怒之下欲将我开刀问斩。这时出现了一位救星,他对吴老爷子的儿子说,大帅,这小女子不过是张宗昌利用的一件工具,杀了她没多大意思,不妨将她一条贱命暂时寄存,将来一定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看样子那人与吴老爷子的儿子两人关系不错,就这样,我逃过了一死。后来那人就将我领走了,封藏在地牢里。一年后,我成了他家的一名使唤丫头。三天前,一位挺庄重斯文的人找到我的救命恩人,两人关起房门悄悄说了一通话,第二天我就被那人带到了济南。”
  听了许凤仙的一番讲述,张宗昌只感到有一股寒气飕飕地侵遍全身,急忙追问:“将你救下的那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我的那位救命恩人他姓郑,叫郑子灰。”
  “郑子灰!”张宗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郑子灰是郑金声的堂弟,冯玉祥部下第六师的师长。事情竟真就有这般巧么?这时张宗昌不由得再次想起了客厅里挂着的郑金声的遗像,这样看起来,事情的前前后后就绝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还有这个许凤仙,当年事出之后偏偏就被他的仇家“救下”,深藏在家,多年之后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旁。难道这又是一个“巧合”么?!这时的张宗昌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次济南之行,已经中了韩复榘的圈套!
  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张宗昌就不得不考虑何去何从了。拼个鱼死网破么?不行,眼下已深陷龙潭虎穴,对方早有精心布置,硬拼只能是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更何况,带来的那四名保镖已被韩复榘巧妙地隔离,眼下他们身居何处尚不得而知,只剩下了自己孤家寡人,纵然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如此,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一贯自诩有姜子牙能耐的张宗昌,今日却像是被人套上了笼头挂上了嚼子的毛驴,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绝不能坐以待毙!”他终于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
  “来人!”张宗昌大声呼叫着门外的卫兵,“我要马上面见你们的韩主席!”
  韩复榘满腹狐疑地在自己的客厅里接见了张宗昌。他不明白,这位正遨游在云雨巫山中的狗肉将军,为何突然造访?
  “向方兄,”张宗昌颤巍巍地摘下腰间的那支德国造镜面匣子,极为虔诚地双手捧着,呈在韩复榘的面前:“敬斋回去思之再三,反省今日之举止甚觉不妥。敬斋已是山穷水尽的落魄之人,承蒙兄不嫌弃,召来济南,以贵宾礼遇待之,又许以高官厚禄。敬斋有何德能,竟沐浴兄此种阳光雨露?今日游湖归来,在车上蒙兄喜爱这支德国匣枪,我竟不肯割爱,回去之后思之,实感愧疚。我怎能爱此劳什子而拂逆兄的雅意呢?”
  韩复榘洞察了张宗昌的来意,笑吟吟:“敬斋兄何必如此,这将置我于何地?夺人之爱,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张宗昌却执意相赠。
  “兄不必推辞。这虽是我的心爱之物,它跟随着我南征北战十几年了,然兄既然喜欢,那就留下,权当一个纪念物吧。”
  “如此说来,却之就是不恭了?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
  韩复榘终于巧妙地收缴了张宗昌的佩枪。
  第二天,张宗昌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找到张绍堂,说老父亲在原籍灵家村病危,他只得辞别,返回故里探望老父。
  张绍堂立即向韩复榘汇报。
  “主席,看来张宗昌已有所察觉。事不宜迟,顾不得郑继成的枪法练得怎么样了,我们只能提前下手!”
  张宗昌要跑,韩复榘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有所察觉。特意从郑子灰那儿要来许凤仙,本欲通过那个旷世美人与张宗昌的戏剧性邂逅,在春衾里施展媚功,用火热而柔软的胴体粘黏住张宗昌,使他流连忘返。然而这屡试不爽的法宝这次在张宗昌身上却未能奏效。
  韩复榘沉思有顷,问道:“探听清楚了没有,他什么时候离开济南?”
  “据我们暗中监视的便衣报告,他买了今晚10点40分去秦皇岛的202次快车票,估计是从秦皇岛再换车去北京。”
  “好。如此算来,他在济南还得逗留十几个小时。加强监视,另一方面稳住他,注意社会舆论,不能让南京方面抓住任何把柄。这事就全权委托你去办了。”
  “主席放心,我决不让老狗逃出济南一步。”
  张绍堂衔命而去。
  
  202次列车离开济南还有十多个小时,在此期间韩复榘觉得他该做点什么。
  下午四点,韩复榘特设酒宴为张宗昌饯行。席间,那一番致酒词听来真个是情真意切,熨贴人心呵:
  “敬斋兄为我军界泰斗,雄才大略令向方仰慕已久。今后若能联兄之韬晦,同舟共济,则我齐鲁百姓安生有望矣。此次兄来济,向方诸多慢待,还望敬斋海涵。今日为兄饯行,虽是小别,但为庆贺他日你我之联手,必须得痛饮,尽醉方休!”
  韩复榘劝醉之心甚切。这张宗昌身材高大,膂力过人,往那一立,好一条擎天驻地的山东大汉。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顾虑到其困兽犹斗,如果在体力上占了便宜,拼死奔逃,同样会功亏一篑,所以殷勤劝酒。
  觥筹交错,韩复榘的手下轮番上阵,轮流把盏。
  却是怪了。这张宗昌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身子朝着众人连连谦躬着:“谢谢,谢谢。干,干!……”然却不醉。
  韩复榘暗自纳闷:过去只闻他喜好狗肉,顿顿不落,却不料他竟是如此的善饮。
  与此同时,枪手郑继成正在家中与妻子李淑芸决别。
  李淑芸悲不自胜,一张粉脸哭得似雨打梨花。
  “夫君,你此番诛张,不管是何等样的结局,妻都决心在家中等你。夫若入狱,妻日夜为你祈祷。夫若被恶人伤残,妻晨昏与你作伴,厮守终身。夫若有不测,妻……妻就随了你去!……”
  郑继成何尝不知这是一次死亡之旅?不管成与不成,他都很难活命。
  “妻呀,我也自知此行很难生还。然而,杀父之仇不报,我有何脸面苟活人世?此次搏击,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能亲手血刃杀父仇人,虽死无恨,只愿父在天之灵能得安抚,吾将含笑九泉矣。”
  其实郑继成心中明白,此次复仇,不过是借助于韩复榘的阴谋,说透彻了,自己不过是被人作为一件工具去利用。刺杀不成,他很可能被敌手反杀,刺杀成了,韩复榘为了逃避舆论的谴责,也会将他抛出当替罪羊。然而纵知这是一个阴谋,只要杀父之仇得报,他甘愿慷慨赴死。
  妻子李淑芸斟满了一杯杜康,捧到夫君的面前:“夫君,我理解你为父报仇的一颗心,为妻不阻拦你。想他张宗昌当年掌齐鲁三载,祸害百姓,民不聊生,人人喊诛之。今日得此机会,其实夫君这也是在为民除害呢!”
  这李淑芸出生于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雅贤淑,其实她已洞察了丈夫的内心所思,一番话催人泪下。
  郑继成的双眼潮湿了,按过妻子手中那杯杜康。他清楚,喝下这杯酒,一脚跨出门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既是一杯壮行酒,又是一杯死亡的酒!
  小夫妻俩都默不出声,四目对视,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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