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这倒是,依我看,他张有叔凶多吉少。不然,怎么也得有个音讯才是呀。”
  “他张婶不缺钱用?”
  “缺钱肯定是缺的,不过她过日子简省,也能吃苦,好歹粗茶淡饭能把肚子填饱就能挺住。怎么?你是想接济她吗?觉着自个儿财大气粗了不是?”
  “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也不行!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若是一时遭灾受困怎么都好说,可是一个穷字在家里扎下了根,那就谁也帮不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倒是这个理儿……你没有听说她张婶准备不准备卖地皮?”
  “啊哈——”古海娘失笑了,“他张婶有什么地好卖啊?她种的那二亩旱地还是租人家段财旺家的呢!”
  “我是说宅基地。那不是她自个儿家的吗?”
  “不会卖!她就那么一处院子,卖了她到哪儿住?”说着古海娘警惕了,拧着细眉毛盯住丈夫问,“哎——这话怎么出来的?是不是有人托你打听?这个主意可缺德!人家寡妇人家的……嗨!也不是寡妇,张有还没死哩嘛!可毕竟是一个妇道独过,谁要是打人家张婶宅院的主意,那就是欺负人了,趁人之危……是缺德的事儿!他爹,这种事你可不能插手!谁打主意让谁自个儿问去!”
  “爹!这事你不光别插手,”杏儿也插言道,“还得劝着点儿,娘说得对,做出欺负孤儿寡母的事缺德哩!再说,张婶和咱家相邻这么多年了,连海子都是张婶接的生,她的难处咱们得帮着,有人欺负她咱们还得护着点儿才是哩!”
  “这倒是对的,不能欺负孤寡人家……”古静轩吭吭哧哧地说,觉得与老婆和媳妇对话很困难,“不过,假如是她张婶自个儿……主动要卖她的宅基地,就另当别论了。那就谁愿意买就谁买。就像咱们买下了段举的宅基地一样,就不能说成是欺负人了!”
  “那倒是……”话这么一说,单纯的杏儿就能接受了。
  “倒是什么?这是两码子事!”古海娘对丈夫的话还是不能接受,“段举卖自个儿的宅基地是自愿的,他抽大烟等着用钱,咱古家不买他还会卖给别人的!而且他那一亩三分地皮本是不值那么多钱的,咱多给了他银子,也是为了自己个儿心里落个妥帖。这祖上下来的宅基地到底不同别的……”
  “是哩,当初段举那块地皮张口要的是八百两银子,可咱还了他个一千两!给他个碗大汤宽!”古静轩理直气壮地说,“要不他段举把地皮卖给咱,还一个劲儿地谢咱哩!——就是因为咱明着多给他二百两银子!咱这事办得不单是买下了段举的宅基地,还成全了段举哩!这事搁给别人,段举要价八百,还价还不得压成五百?两下一扯,成交也就是六百五十两银子了!在这件事上谁敢在背后说咱古家的一句不是?!”
  “那是!没人敢乱嚼舌头!”在这一点上古海娘同意丈夫的意见。
  “咱姓古的以仁义之心待人……”古静轩说道,突然把话锋一转,“要是有一天他张婶也像段举似的放出风来,说是要卖她的宅基地,咱古家照样是要八十给一百!决不亏她!”
  “这又说到哪儿了,”古海娘说,“人家他张婶是不会卖宅基地的!”
  说到此,古静轩觉得难于再深入下去,便打住,说:“吃饭吧。”他想自家的这俩女人毕竟是妇道人家,有些道理需要他掰开揉碎慢慢地讲给她们听,方能一点一点地明白,好在事情又不急。
  
  3 独家经营和优惠条件
  薄云蔽日,天空中飘着一些细碎的散雪,被风吹得唰唰啦啦地扑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宽阔的库伦—恰克图大道,一支大约由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簇拥着一辆俄罗斯三驾四轮马车在向前疾驰。马车的车辕很长,一个蓄着大胡子的俄国老头坐在高高的车夫座上驾驭着马车。老车夫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把长长的鞭梢在离他很远的马头上抽响。四只车轮飞转着辗压着大道上的积雪,发出吱吱嘎嘎隆隆的轰响。
  大掌柜身穿貂皮大氅,头戴北极褐狐皮风帽,舒舒服服地仰靠在座位上。车篷的后面和左右两侧都是密封的,顶部呈半圆形,都由厚厚的绿色俄国毛毯围着,前面的视野很开阔。大掌柜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身摇晃着,目光从半眯着的眼缝间撒向广阔的恰克图原野。这里是中俄边境地带,远处的山峦间有幽绿色的松树的绿影在闪现。一片杂乱的马蹄声陪伴着沉思的大掌柜。
  在大掌柜身旁坐着一位中年俄国人,灰蓝色的眼睛白皮肤,头戴一顶黑猫皮的西伯利亚软帽。他叫彼夫佐夫,是俄国专事对华贸易的六大公司之一——伊尔库茨克公司驻库伦分公司的经理。大掌柜乘坐的这辆俄式的三驾四轮马车就是彼夫佐夫提供的。出于对归化通司商会最高领导人的尊重,彼夫佐夫在得知大掌柜到达库伦的当天,就到大掌柜下榻的大盛魁库伦分庄拜访了大掌柜。伊尔库茨克公司是与大盛魁打交道有一百年历史的老相与,大掌柜王廷相和伊尔库茨克公司的总经理波波夫在个人之间也是极为熟识的老朋友。熟知这一切的彼夫佐夫提出以他们公司的四轮马车代替大掌柜从归化带来的双轮单辕中式马车,大掌柜欣然接受了。而陪大掌柜前往买卖城恰克图,对彼夫佐夫来说就是礼貌必须的了。
  古海骑着马跟在四轮马车的旁边,后边跟着负责保卫工作的薛拳师和他的两个徒弟,再后边是库伦办事大臣贵斌为示友情派出的三名官役,以及大盛魁库伦分庄和恰克图分庄上由二掌柜盛祯派来的专门迎送大掌柜的掌柜和伙计。总共十八个人,全都骑着马。
  队伍爬上一座被薄雪覆盖的高坡,鸟巢似的恰克图全景呈现在了眼前。古海兴奋地靠近大掌柜的轿车大声问:“前边就是恰克图吧?——大掌柜。”
  “是哩,是哩,这就是了!”
  大掌柜在座位上欠起身子,也挺兴奋,抬手指了指凹地间那一片建筑群。
  大掌柜的一双手早就在几十年前就冻掉在西伯利亚雪原上了,这会儿何以又有一双手长出来了呢?这就要说到古海。这个脑瓜玲珑剔透的小子,不管什么事一旦由他做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王福林跟了大掌柜那么多年,是颇受器重的一个贴身伙计,但是王福林在大掌柜身边日夜侍候着,对大掌柜的那双残废的手硬是熟视无睹。后来接替王福林的那几位就更别提了,尽皆愚钝之辈,一个个没干几天就被大掌柜撵跑了。只有古海,这个鬼精灵,跟了大掌柜不到一年,七鼓八弄的竟然拿细牛皮做出一双假手给大掌柜装上了!这大概也与他入号前在姑夫鞋店里帮忙,对皮革的性质熟悉有些关系。那双细牛皮的假手做得惟妙惟肖,手指头和手掌都自然弯曲,右手的大拇指还微微翘着,极为逼真;还拿颜料把一双假手染成了肉色。不了解的人乍一看根本不会以为大掌柜装着一双假手。那右边的假手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留有一个小槽,正好插一支小勺,吃饭时大掌柜像俄国人似的,以勺取食甚为方便。
  后来大掌柜在和人谈到古海和他的关系时,说:“这小子跟我有缘!”小古海的善解人意无以复加,无人可及。跟大掌柜久了,就好像变成了大掌柜肚子里的一条虫似的,大掌柜刚刚觉出一些口渴,古海就已经把茶杯捧到他面前了;大掌柜刚刚觉得喉咙痒想抽袋水烟过把烟瘾,古海就已经把烟袋里装好了烟丝连火绒都点燃了。一切都顺心顺手,就好像大掌柜又多长出两条腿、两只手、一颗脑袋。生活起居的不便感觉顿然消失不说,古海往往还在生意上想出好多点子,为大掌柜省却了不少脑筋。如此这般自然是极得大掌柜的欢心。
  二掌柜盛祯带领着大盛魁恰克图分庄所有的掌柜和伙计,站在买卖城的门口迎接大掌柜的到来。
  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有持有部照商凭的商人才能进入买卖城,有兵士设卡验证,现在正是年节,恰克图的督署衙门下令解禁三日,附近的牧人、僧侣,甚至三百多里以外的库伦人都乘着马赶着车来到买卖城来看热闹赶年节。
  恰克图的年节之所以特别地吸引人,还是因为春节期间会有数以千计的俄国人从俄方的买卖城和几百里以外的伊尔库茨克赶到中方的买卖城里来与中国人共度佳节。这习惯已经延续了半个多世纪了。正因为如此,中国人的买卖城内,商人们是放假而不关门。所有的店铺、住宅的门上和屋子的窗户立档上都贴满大红纸的对联和单联;在买卖城的各条街道的十字路口的街道中段有较大字号的地方,悬空挂起了一道道三色纸的彩帘,彩帘的下端剪成锯齿形,上面写着斗大的毛笔字,都是“三阳开泰”“恭贺新禧”“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之类的年节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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