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不行不行!我还以为你这包里是两斤点心二斤红糖呢,却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些东西送给你爹你娘你媳妇才是。”
  说着,古海娘就要把桌子上的礼物重新打包起来。靖娃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腕抓住了,笑着说:“大娘,这您就见外了不是?我和海子虽然说不是亲生的兄弟,可我们都是在您二老的眼皮底下光着屁股在一起长大的,又是一块儿跟着姑夫走的归化,我虽然不是您的儿子也跟儿子差不多!”
  “话当然是不错,可这些礼物毕竟太贵重了,还是拿回去送给你爹、你娘和你媳妇。”
  靖娃说:“大娘你放心,我爹、我娘和我媳妇都有份儿!和送给你们的一模一样。这是我在归化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你二老就再不要推辞了,不然我这心里会难过的。这些礼物是我的心意,也是海子他对二老的一份孝敬。”
  靖娃说这话的时候把目光躲闪着古海的爹和娘,他假装着咳嗽把手挡在嘴上脸扭在了一边。
  但是情绪激动的古海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靖娃表情上的微妙变化,他拍了一下桌子样子很豪放地说:“海子她娘,既然靖娃把话说到这儿了,你就不必再啰嗦了——这礼物咱收下!过不了几日海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再说。”
  古海娘立刻就明白了古海爹没有说出口来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所谓礼尚往来,等海子回来让海子给靖娃家送一份同样贵重的礼物就是了。古海娘心想,自己的儿子住的是归化城的一等的大字号大盛魁,儿子回乡气魄肯定比靖娃要大得多!
  厨房里的锅灶正在蒸糕,杏儿占着手,好容易把蒸锅揭下来,杏儿一边在围裙上急急忙忙擦着手一边旋风般地来到堂屋。与靖娃打过招呼,杏儿一溜小跑着端水沏茶,把冒着热气的茶水捧给靖娃,笑盈盈地说:“靖娃,快喝茶吧!”
  “怎么这么说话?!好没礼数……”古海爹白了杏儿一眼,“如今的靖娃还能像过去那样叫靖娃吗?”
  “是哩,你爹说得对,于今靖娃在天义德已经出了徒,那就要依着规矩来——要称呼段掌柜才对!”
  “段掌柜!”杏儿认认真真地重叫了一遍,抿嘴笑着往后退了退。
  古海爹让古海娘将礼物收起来,放到一边问起靖娃的爹娘和媳妇以及归化那边的情形。话题一会儿扯到羊马的生意一会儿又扯到乌里雅苏台和恰克图,古海爹和靖娃津津有味地聊起了俄国人的礼教、习俗和做生意的规矩,海阔天空地说着。不知怎么的,话题又扯到了在天津做生意的英国人身上,古海爹与英国商人打过交道,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做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情绪激动处禁不住愤愤地咒骂起来。
  古海娘却忍不住了,打断了古海爹的话:“他爹!——瞧瞧你尽说些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你息息嘴,也听听人家靖娃说话。对,不能再叫靖娃,是段掌柜,在归化你见着海子了吗?”
  “没有……”
  “那你一准到义和鞋店去了吧?见着海子他姑夫了吧?”
  靖娃说:“我这次见了姑夫。”
  “没听海子他姑夫说,海子甚时候回来?”
  “没有。”靖娃一直在笑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肌肉抽筋似的颤动着就像突然是中了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海子要说回来也就这三五天的事了。”古海爹掰着指头计算着说,“今日已经是腊月十九了,有年关卡着呢,他不会再晚了。”
  古海娘更愿意从靖娃嘴里打听儿子的消息:“那么,你没听海子他姑夫说——海子他多会儿回来。”
  “姑夫说……”
  靖娃吞吞吐吐地说,脸色已经变得僵直了,目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飘,躲避着古海娘那一双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抬起来又放下犹豫着。
  这情形让古海爹也警惕起来,他两个手指捏着一撮烟正打算往水烟袋里捺,结果那只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嘴巴半张着盯住靖娃。这时候古海爹猛然想起,海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信捎回来了,近一年来海子是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信捎回来的。他有点儿不相信似的问靖娃:“不会是海子他出了什么事情?是生病了?”
  靖娃默默地摇摇头,慢慢地把目光抬起来对着古海爹,那表情已经是十分地沉重了。终于靖娃把手伸进了袖筒里。古海爹看见靖娃那只僵直的手从袖筒里退出来的时候,那手上多了一封信。于是古海爹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嘎噔响了一下。他认出了那封信上不是他熟悉的儿子的笔迹。
  “这封信是姑夫让我捎回来的。”
  刚才古海爹和靖娃还在热热闹闹地说话呢,骤然间屋子里的空气就冷却下来,这变化使得古海娘和杏儿获得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婆媳俩屏住呼吸望着古海爹。信纸簌簌响着从信封中抽出来,展开,古海爹的目光在信上迅速移动着,就见那目光渐渐地变直了并且停在一个地方再也不动了,而他的手却越来越厉害地抖动起来。
  靖娃深深地叹口气站起身,走到窗户跟前去了。他不忍心亲眼看着古海的爹娘和杏儿遭受这残酷的打击,为了帮助古海的家人减轻这种打击所带来的痛苦,他想尽了办法。其实靖娃三天前就回到了小南顺,照理说当天下午至少第二天上午就该到古海的家里来;但是他拖延着心里实在是想不出,当古海的爹娘和媳妇得知他已经被大盛魁开销之后,那种场面他该如何应付。最后是靖娃爹提醒他说:拖延不是办法,这是躲不过的事情,迟早有一天海子被开销的事家里的人总会要知道的。
  靖娃能够想出来的办法他已经做了——他把为自己的爹娘媳妇准备的礼物送给了古海的爹娘和杏儿。这白狐狸皮筒子、镀银水烟袋和俄罗斯羽纱是他用积攒了整整十年的银子买下的。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算是尽了一点为朋友的心意。
  实际上靖娃连海子的面也没见上。海子的事情出得太突然了,事先连一点迹象和风声都没透出来。在回家探亲的半个月之前靖娃曾经去大盛魁找过古海,那时候海子还什么事情也没有呢,海子很高兴和他在大掌柜房间外面说了一会儿话。约好了二十天头上他们相跟着回家。然而谁会想到事情就出在了最后的二十天里。当他到义和鞋店去找古海的时候古海已经被字号开销了。靖娃和古海是打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又是由姚祯义一起带到归化城学生意的,两个人同样整整地熬了十年,靖娃当然知道这种突然的打击无论对海子本人和他的家人都是多么的残酷和可怕。
  靖娃刚刚走到窗户跟前,杏儿的哭声就响起来了,紧跟着海子娘也哭起来了。他听见海子娘一边哭一边呢呢喃喃地述说着:“这是怎么回事情呀!老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我们古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们!”
  杏儿嘤嘤抽泣着走到靖娃跟前,说:“段……掌柜!海子这事是怎么出来的,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靖娃觉着自己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我是临回来的前一天才知道的。”
  杏儿又问:“那么你就没有亲耳听海子说这件事情?”
  “我还是起身二十天前见到海子的。”
  “海子那时怎么说?”
  “那时候海子这事还没有出呢。”
  “那么,海子他这会儿在哪儿?”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姑夫说当天海子离开义和鞋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姑夫和杰娃、福生一连找了他好几天都没有找到。”
  靖娃头脑昏昏沉沉,觉得自己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古家的院子的。
  三天之后靖娃听到一个消息,他跑到海子家,一进院门看见海子爹迎面朝他走过来。海子爹头发散乱着,嘴角上吐着一串串的白沫喃喃地说:“我家海子出徒啦——他成了大盛魁的掌柜子了!为我古家光宗耀祖了……”
  靖娃的目光与海子爹那直直的眼光一碰,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对自己说:“这可怜的老人,他真的是疯了。”
  大约又过了五六天,海子的小叔爷古月荃到小南顺来了。月荃赶着一辆带篷的单辕马车,马车在古静轩家的院子门口停住,从车篷里钻出一个身穿灰色绸袍的高个子男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古家的院子。海子爹疯疯癫癫地迎上去呜呜哇哇地喊叫着说:“小鲤鱼跳龙门,我的儿子成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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