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意即如此,然话切不可太直露了。”祁掌柜说,“靖仁,这号大事你父亲交给你我在归化这边来做,千万要小心去做,不可大意!”
“我知道。家父早有话安顿我的,教我在这边诸事全听祁掌柜吩咐。”
“也不必如此。财伙一家,咱们共同商议就是。说到底我们做掌柜的还不是为财东做事。”
“那么我何时见得姚祯义?”
“事不宜迟,大掌柜近日就要回来,你明天就去约请姚祯义。下午我先行一步,在宴美园设下筵席候着。”
“好。”
“记住,要一雅间。尽量不要让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我也不陪席至散,介绍你和姚祯义相识,我先行告辞,你们慢慢说话。”
“知道了。”
史靖仁依计而行,第二天下午早早地就来到宴美园,选了一个僻静的雅座坐下,然后要了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静静地候着姚祯义的到来。
工夫不大姚祯义就来了。
姚祯义落座,跑堂立刻捧了茶壶为他斟茶。两个人寒暄一番之后,就聊起来,说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不一刻,祁掌柜就到了。跑堂跟在祁掌柜的身后走进来布菜,完了,朝史靖仁问道:“史掌柜,请问什么时候上热菜?”
“不忙,我们先喝一会儿酒。”
三个人边喝边聊。
长年在民族错居、八方人士云集的归化生活,他们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不免夹杂了许多蒙古语和说不清的什么地方的方言口语;现在三个老乡坐在了一起,说的都是清一色喉音极重的祁县话,无形之中就使谈话的气氛变得亲切了许多。话题很自然地从山西祁县家乡切入,故乡的风土人情物产气候穿着吃食都成了共同关心的谈资,都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觉。
然而感觉归感觉,姚祯义的心里却清清楚楚,他与史靖仁不属一片林子的鸟儿!其实他和史靖仁早就认识,他们曾经有许多次在美人桥的窑子里照过面,或听小曲或玩骰子,彼此间都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做何营干,但从未有实质性交往,也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再加上史靖仁秉性倨傲,使姚祯义难于接近。这种认识只限于美人桥,在其他场合相遇干脆连点头也免了,形同路人。
史靖仁的倨傲让姚祯义感到忿然,由忿然又引出敌意。就想,你史靖仁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大盛魁的一个财东嘛。唬局外人行了,可哄骗不了我姚祯义,我姚祯义在归化也混了二十多年,如今是鞋靴社的社长,好歹也算一方领袖!你有什么了不起?大盛魁财东数以百计,轮到你史靖仁头上没得几分产业,未必就能赶上我的义和鞋店。至于史靖仁开在归化大南街的那个绸布店,姚祯义连问都无须问,就知晓那店没什么厚陈,连他的义和鞋店的一半也赶不上。古海做了大掌柜的贴身伙计,更使姚祯义底气充足、心高气傲,心里说——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昨日他听祁掌柜打发来的伙计说史靖仁要请他赴宴,心里很快把小算盘噼噼啪啪地拨拉了一顿,计算出史靖仁这次拉开阵势与他见面绝不只是为了简单地聊叙乡亲之谊,而是有事要求他。
你来求我,我偏不开口,姚祯义盘算着,没事人似的满脸堆笑地喝酒聊天,并不主动询问,可是当他端起酒盅再一次与祁掌柜照盅时,祁掌柜沉着眼对他一扫,那居高临下的目光顷刻把他心里的账簿打了个稀巴烂!姚祯义那点花花肠子祁掌柜一眼就看透了。他由一个钉鞋匠发达成今日的义和鞋店掌柜,归化鞋靴社社长,靠的就是大盛魁,具体说就是祁掌柜。祁掌柜最了解他。
姚祯义可怜巴巴的矜持和自重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狡猾的笑容换成了谦卑巴结的内容。他主动向史靖仁询问说:“史财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量吩咐,只要是姚祯义能够办到的……”
“没什么打紧的事,你我同乡一场如今又同在归化地面混日子,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成体统。今日咱们好好聊聊,为的是往后有个什么事情撞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俗话说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说的是,说的是。”姚祯义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祁掌柜找个托辞放下了筷子:“二位慢慢喝着,慢慢聊,我先行一步,晚上通司商会有个饭局,需要应酬一下。”
祁掌柜走了以后席面上的空气顿然冷了下来,这时姚祯义才想起祁掌柜自始至终没讲几句话。可他明显地感到祁掌柜已把重要的话留在桌子上了。
“姚掌柜,”史靖仁说,“你看祁掌柜这个人如何?”
“没得说!为人精明干练——那是难得的帅才……又讲义气。要不是几年前在乌里雅苏台分庄栽了跟头,眼看着大掌柜的交椅就是他坐了。”
“乌里雅苏台的事算不了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大掌柜都这么说。这不如今祁掌柜又回了城柜。其实,凭祁掌柜的本事这会儿就能做大掌柜!”
“那是,那是……”
姚掌柜应付着但仍是不明白史靖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那侄儿也不简单哩!”忽而史靖仁又把话锋引到了古海的身上。
“你是说海子吧?他一个小伙计,不足挂齿!”
“话不能这么说,哪个掌柜也不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成了掌柜的,都是一步一步做出来的。听说古海他未曾出徒便已在万金账上记了功?”
“有这事。”
“不容易!是人才。只是……做人不可自傲,不然才再高也难有大发展。”
姚祯义听出了话音儿,忙问:“海子那孩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史大财东?”
“得罪谈不上,只不过是我想与他交个朋友,可惜高攀不上。”
“哪里话!史财东言重了……”姚祯义说,“你是大财东,海子他算什么?!——只不过是你柜上的一个小伙计!海子年幼无知,有得罪的地方我来教训他。史财东你有什么话自管吩咐就是!蒙你看得起他,使唤他就是高抬他了!”
“好!有你姚祯义这句话,我就直说了!”
“请讲!”
“我想与古海喝顿酒,聊聊乡情。”
“这算什么事,这是你史财东抬举他!”姚祯义说,“你说什么时候,我去唤他。地点还在这宴美园怎样?我做东!”
“不用。地点就在你的义和鞋店好了。随便弄几个菜,我俩私下聊聊。”
“这有何难!不过,海子他侍候大掌柜,身不由己。”
“这我知道。你先把话说与他,以他的时间为准,到时你递个话给我。”
“好!这算什么难事……包在我姚祯义身上了!”
2胡雪岩是一面镜子
大掌柜这次的病来得可不比前一次那般轻松,整整有一天一宿的时间几乎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一点食物不能咽下,往往要古海费很大的劲用竹筷子撬开他紧咬着的牙齿才能勉强地灌进一点水。聂先生诊过脉之后说,大掌柜是虚脱且兼有肾、心和肺多种病症并发,药方子是开出来了,但是鉴于大掌柜目下体质过分虚弱拿不住药性,暂时只能隔时灌以盐水。古海便依聂先生所嘱,守着大掌柜,隔一个时辰为其灌一次盐水。
果如聂先生所料,一天一夜之后大掌柜终于苏醒了。正是子夜时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古海正熬不住困倦伏在大掌柜炕沿儿上打盹,听得一声长长的出气像叹息似的响起,急忙跳起来。
“大掌柜!您醒了吗?”
大掌柜抬起沉重的眼皮,二目黯淡无神望着古海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们回归化已经一天一夜了。”
“哦!雨停了吗?”
“您说什么?”古海有点被大掌柜的问话弄糊涂了,说,“雨早就不下了!——我们在大青山里的时候就停了!”
“哦,是我睡糊涂了……”
古海又喂大掌柜喝水。这一次不用他再拿筷子往开撬大掌柜的牙了。与古海同陪大掌柜的还有柜上临时指派的一个伙计,古海打发那伙计把大掌柜苏醒的消息告诉郦先生和祁掌柜。不一会儿,郦先生、祁掌柜还有交际部的贾晋阳与其他几位主要掌柜陆续都来到大掌柜的房间。大家见大掌柜终于苏醒过来,都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与大掌柜多讲话,简单问候过了,都退出了房间让大掌柜安静休息。祁掌柜出门之后又招手把古海叫出去,严肃着面孔安顿道:“自今往后,除了聂先生,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以号事讨扰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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