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抗战期间四川九年

作者:李先闻




  
  两位上将部长
  
  陈济棠上将做了第一任的农林部长。他做部长的时候,我的职位是四川省政府建设厅属农业改进所内的一个组的组主任,厅长只是一位简任官,到重庆,也没有机会去拜会这位赫赫有名的“天南王”陈上将。我的地位,也不会和他接头,他在任内,似乎一次也没有到成都,所以一直不曾和陈部长碰过面。
  第二任部长是曾任过海军上将的沈鸿烈。他到四川以前,已经内定为部长,那时他在敌人的后方山东打游击。1941年秋天,他的次长雷法章先来川农所讲演,雷先生以浓重的湖北土音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吐沫四溅,声震屋瓦的足足讲了三个钟头模样。从沈先生率领十八个部下由鲁西南进入山东后,组织庞大的游击队,与日军、汪政权的军队作战的始末,表扬沈的丰功伟绩,把沈先生捧得像“天神”一样,我听了之后,为之动容。1942年春,是沈部长就职后第一次来成都视察,白天到川农所,我们陪他老人家到农场去看看。虽说他是海军出身,但对于我们的工作似乎有极大的兴趣。在田中常以他乡音湖北天门话问这个长,问那个短,使得这个参观旅行很有兴趣与意味。成章部长那时五十余岁,比我略高,方方的红色的脸,衬以红色酒糟鼻子,是具有活力的表现,他满面笑容,讲话时有老学究的风度,听说他是秀才出身,国学很有根底。
  有一天,成都交通银行行长沈××(原在青岛沈先生那里供过职的)在行内设宴为他的老上司洗尘。沈成章先生是不吃四脚动物的,那天是成都有名的彭厨做的菜,成都的彭厨也和现在台北的彭厨一样,不开店,可到各公馆办酒席,是包办性质。我回忆多年来吃过无数的酒席中,要以那次同沈部长吃的中国菜为最好的一次。席中只有鱼、虾、白鳗、鸡、鸭、鹅,没有陆上四脚的牛羊猪肉,但有水中的四脚游的鳖(甲鱼),所有的菜,浮油都去掉,或许是味精加得不少,每道菜都鲜美无比。成都的彭厨似乎比台北的彭厨更高明。
  成章先生很兴奋,一上桌就开始“吹”他的得意杰作“在山东打游击”的事,讲了一小时,兴犹未已,似乎越吹越响,我就扫他的“吹”兴,用很细微的声音说:“部长,雷次长前一次在所中宣传您的丰功伟绩有三点多钟哩!”沈立刻变容,以“长者”的口吻训我“不会说话”,并说,那不是宣传,全是真实的报道。后来沈就讲他做青岛市市长任内的经过,与日本人怎样周旋,怎样交涉,一直谈到终席。那晚明月当空,照成一片银色世界,成章先生犹有余兴,就请沈行长在天井里布置一番,赏月清谈,每人沏一盏盖碗清茶,听他继续讲他的抗日、抗暴杰作,一直到夜半以后,才尽“兴”而散。我席间多了一句不中听的话,惹出沈部长的兴致,本来可以在十时以前就寝的我,被罚“禁闭”四小时。
  后来,成章先生又来蓉,那次约我清早五时到他行馆去会他。沈部长有夜以当日的习惯,早三时起床,办公到中午,睡一个大大的午觉,晚上早寝,睡一觉就起来办事。跟着他的人就苦了。当夜三时起床,所谓鸡鸣早看天,天上满布星斗,但是月黑头,那时好像是1943年的春天,清早还有寒意,我坐包车去的,恐怕城外不安静,会出事,所以找了一个工人,在车后面推,约四时半,我到沈寓报到。我虽然早,但还有比我更早的二三十位在等候见部长的人。我到后,立即被“传见”。沈先生用毛笔亲自在拟电报稿,见到我,把电文给我看了看,他说想看看我,我同他聊了十分钟左右就告辞。1944年,因救济总署的关系,农林部派了十三人出国,我亦被选上。出国前,沈先生有很多发展中国农业的计划,希望我们到美国学习,考察一年后,回国致用。沈先生确是一位领导的人才。1945年我们回来,沈已调职,真是壮志未酬已离职。
  来台后,沈先生还亲自到台南来看我,我仍然用不会说话的口吻问他老人家说:“沈先生,我们的认识,不过仅仅短短的两次,您那时为什么选派我出国?”(许多人似乎都要托人情的)他不迟疑的立刻回答我:“我看你是一个怪物。”我仍然用不会说话的口吻说:“我想您也是一个怪物,怪物才能认识怪物。”沈笑容满面,当时打个哈哈。之后,我到台中回拜他老人家一次。
  他老人家后来多病。1960年左右,沈先生从台北养好病回台中,我们在火车上遇见,一直谈了三四小时。到台中沈先生下车,他老人家下车后,忽然想起,又回到车窗边,和我挥手告别。我因事忙,以后也没有能再到台中去看他。1968年沈先生去世,回想与沈先生相处甚短,但一见如故,有知己之感,人生相处,到底有几个知己?往事真不堪回首。我至今还忆念这个酒糟鼻子的“沈怪物”,不知他在天之灵,还能记得我这个“小小怪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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