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我们都是黑人夏甲的孩子

作者:杨雪莲




  四杯啤酒下肚之后,我怀着愉快的心情离开莫乔酒吧,沿着纽约大道往前走。我穿过第1大街,经过邓巴中学的运动场。我快要到达柯尔比大街的时候,希拉·拉金和她许多姐妹中的一个突然从柯尔比大街向我走来,离我仅有几码远。当时光线太亮,使我无法转身冲到纽约大道对面。该死!真该死!我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两个女人继续向我走来,她们胳膊挽着胳膊,相互交谈着,好像她们的谈话非常要紧。我心里想,也好,我们不妨就在此时此地把这烦恼的事情了结得了。我赶紧酝酿一下自己要说的话:“希拉,我只是想在我一生中再成就点别的事情,这真的与你无关。在去阿拉斯加之前,我必须把这事情了结。”我已经拿定主意,如果她要打我,那我就让她打一下,但只能一下而已。我想,我和她交往的时间就值得她打一下,再多的话双方就会爆发战争了。她们离我大约还有五英尺远,希拉仍然没有注意到我,我们大家都继续往前走,后来,她和她妹妹很快就从我身边过去了。她们似乎并没有松开胳膊把我围住,也没有继续挽着胳膊一起走到我的左边或者右边。她们似乎就从我身上穿过,两人继续谈话,仍然挽着胳膊,我的胸部像是挨了重重的一击,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把身子向前倾让自己振作起来。但那不管用,我只好站住,挺直腰,却发现自己颤巍巍的,寸步难行。我心里不停地想,这也许可以帮助我了解她们谈话的内容。
  我又向前走了几英尺,最后,坐在了柯尔比大街的街沿上。世界把美好的时光带走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我心里开始期盼,希望自己正坐在火车上,列车长在问我:“先生,我把你的杯子再斟满吧?”把她们彻底忘掉吧,我心里想,忘掉阿加莎小姐、希拉和她无数的姊妹,忘掉妈妈和肚子里怀着双胞胎女儿的乔安妮,忘掉活在世上的每一个妓女。把她们全忘掉吧!到阿拉斯加去,那里的男人会是说到做到的真汉子。我看了看手表,看着秒针在一圈一圈地转动。我把手表转柄拔出来一点点,秒针停了,停下来等我重新开创事业。我对列车长说:“不必了。”我看见阿加莎小姐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把面包屑扫到手里,她说她很难过。我告诉她这没什么,只不过一桩小事而已,都过去了。
  我站在阿加莎小姐公寓大门外面,决定告诉她是菲什·艾斯杀了她儿子。他已经下了地狱,所以,他不会在意的,在烈火中再烧上二十年又算什么?关于这一点,我妈妈可能会有话要说,那是关于一个盘腿坐在地狱里一张两条腿的凳子上的人,但我是无所谓。我正要去敲门,这时我突然决定要先回到艾克的住处。我打算告诉阿加莎小姐那个地方我已经仔细查过四遍了,真正到现场去看两次会使自己撒起谎来更容易些。
  这一次,房门毫不费劲就被打开了,我把每个房间都大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厨房去。我有点好奇地想知道艾克被枪击中后,他的脑浆会溅出多远的距离呢?我仔细地看了一下房间里新涂上的油漆,这时我意识到刷油漆的人也太敷衍了事了。我取出衣袋里的小刀,把厨房窗子周围的油漆刮掉,我这才看出有人仅仅在有血迹和艾克脑袋里蹦出来的其他东西上面涂了油漆。我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他妈的!谁这么卑鄙,就这样把房间翻新了一下?难怪阿加莎小姐晚上睡不着觉——她的儿子还在长个头,身高大约就比她矮一头。我打开窗户,看见外面窗台上有褐色的血。怎么会是这儿呢?一月份他被杀的那个晚上,这扇窗户应该是关闭的呀?而且快两年了,那血还在,这里面又有什么名堂呢?
  我走出艾克的房间来到太平梯旁,往上爬到阿加莎小姐的住处。虽然经过日晒雨淋和时间的冲蚀,但是在窗扇框中间往上一点的地方还有些淡淡的血迹,好像昨晚有人用血淋淋的双手抓住窗框让自己站稳之后才进入公寓。我记得妈妈曾告诉弗雷迪和我,因为暴力而流的血永远也不会消逝的,如果你留心的话一定能看到的。我把窗扇往上抬起。阿朗娜的孩子立刻来到窗子跟前。“你好你好。”她向我举起手说。我看了一下窗框的另一边,看到了更多斑斑点点的血迹,血都在那凝住了,而窗框的这边一点血迹都没有。“你好你好。”我调整一下自己的视野往厨房里看去,看到阿朗娜正盯着我看。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两腿微微分开。我又看了一遍窗扇框的两边。看着阿朗娜站在那儿,一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浑身上下突然觉得凉飕飕的。“你好你好。”小孩说。“你好。”我应声说。阿朗娜站得比大山还挺拔。天哪,我心里想,我的天哪。在艾克对阿朗娜犯下的所有罪行中,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呢?我突然意识到阿朗娜只要走几步就可以来到窗户边。她只要用力一推,就可以把我推下太平梯。我变得害怕起来。“你好你好。”小孩子把手一直举到我跟前,于是我抓住她的手,让她带着我走到房间里。孩子取阿加莎小姐的名字。她说:“你好你好。”我也问候道:“你好。”
  阿加莎还是姑娘时,就试图把她拖到林子里去的那个白人男子完全变了个人,身心全变了。三天之后,他从林子里醒过来了,从头到脚都沾着血块,所有黑人都曾认定那就是他从灵床上爬了起来。他总是说自己曾被“上帝用大大的,像这么大的不明物体”袭击了。他说上帝叫他去讲道,但他后半辈子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他在一个很小的教堂里安了家,门是蓝色的,和他一起的那些人都认为他的发言毫无道理,因为这是上帝的安排。永远不能把他的话译成可理解的人类语言。警察一直相信袭击他的是乔克托以外的流窜犯,一个从遥远的地方过来的陌生人。警察对此也无能为力,就随它去了,白人为自己设计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
  几天之后,我突然感到自己永远不会在阿拉斯加找到金子,哪怕把我的毕生精力都用尽。当我把自己发现血迹的事情告诉妈妈,把杀艾克的人告诉她时,起初她默不作声。我坐在厨房餐桌旁,她把星期二晚上的一碟饭菜放到我跟前要我吃,然后她带着自己的杯子坐到我对面,杯子里三分之二是牛奶,三分之一是咖啡。她用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强忍着泪水。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但她要我坐回去。“你要定好必须把什么告诉艾吉,说完后,就不要打扰她了。”妈妈要求我说,“她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事情。也许她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也了解这件事。把你知道的告诉她,如果你有头脑的话,那就不要为此事再来找我们了,我们给你造成的伤害也是为了你好,这一点千万不能忘记。”
  两天后,我回到了与塞姆共用的办公室,看见我办公桌上有张塞姆妻子德维拉留的便条。便条上的字很漂亮,那是对米莉亚姆·索贝尔临终前的话语的翻译:从前有个拉比①和他的妻子……听着,孩子们,记住,你们在这里学的东西都很珍贵……真可笑,我心里想。从我所听到的看来,我根本不会想那些话语就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是:一个女人,一只兔子,他的罪过……
  我到楼上德维拉办公室的里间,那里我从没去过。门是开着的,从走廊看去房间似乎很小。但是,我一走到里面,感觉的确很大,女人独自一人时需要舒适生活的物品都一应俱全。沙发上的小餐巾让我想起了妈妈家的客厅。一进门就是一个光彩夺目的俄国式茶炊。德维拉正在打电话,巧的是,电话那头是塞姆,他还在以色列。我一路跨步走进房间。电灯的开关上面是一副日历,上面标了每周五太阳下山的时间。她招招手让我过去并把电话筒递给我。塞姆说知道我要走他会很难过。我没告诉他大约要下下辈子我才会到阿拉斯加去。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电话里就开始发出急促刺耳的杂音。我想这正是和他说再见的最好时机。我把电话筒给回了德维拉。她要结束通话了,同时她指指自己桌子上一张从一只很大的棕色信封里露出的照片。然后因为塞姆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而逗得她发出咯咯的笑声,脸都涨红了。她说:“在电话里别说这个。”
  照片是米莉亚姆·索贝尔的,比死去的那个女子小九岁零八个月左右,如果有误差的话相差不过一两天吧。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额前留着一绺垂发的男孩拉着她的手。我把照片拿到窗前,那里光线更好一些。拉比妻子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最后,这个故事仅是讲她自己的还是与拉比一点都不相关?我把目光从米莉亚姆的照片上移开,抬起头,看见六个小黑人姑娘沿着第8大街向E大街走去,他们的穿着都很亮丽。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女孩身上。她在这群小孩的中间位置,她们走路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边走边旋转,她伸出双臂,头往后仰,太阳照到了她的整个脸上。她长长的辫子随着她一起飞舞,那样子神奇极了。看着她的感觉很好,因为在华盛顿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至看不见为止。要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那该有多好啊。
  
  ① 此句为依地语,含义不明。以下均同。
  ① 美国方言,指用植物根施巫术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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