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冻蝶

作者:施小炜 张乐风




  有一次,做游戏的时候,一个孩子不愿与我手拉手。我虽然没有深加思考,但看来那个孩子的父母亲在家里说了大量歧视性的闲言碎语(而且相当地夸大其词),于是这个孩子便囫囵吞枣全盘相信了。
  在童年时代,孩子们哪怕在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上,也希望占据优势地位。这一现象在同班孩子之间以可怕的速度迅速传播开去,转瞬之间我就变成了遭受特殊对待的对象。有的孩子甚而至于会用天真无邪的语言,说出令人难堪的话来。
  当然,听到这些话时,保育员老师勃然震怒,而更为重要的是我的父母亲没有逆来顺受。至少父亲也罢母亲也罢,对待这一问题,都一致认为绝对不应该忍气吞声。
  虽然我不了解详情,但是针对那个拒绝与我拉手的孩子的家长,父亲和母亲据说相当坚决地要求他们道歉。因为过于激动,据说差一点就到了扭打起来的地步。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痛苦感受更有甚于我,所以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未几,这个孩子转到其他托儿所去了,事件在我一无所知的地方得到了解决。表面看上去暂且恢复了从前的原状,然而其实却并非如此。“只要跟我搭界就要倒霉”——这样的风潮流传开来,结果我变得比以前更为孤立了。
  并且此后持续多年,在我的四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不久,我上小学了。
  听说最近因为学童人数不足,许多学校被迫关闭。然而在我们那个时候,情形则完全相反。儿童人数太多,以至于出现了教室不够用的情况。
  生性爱热闹的我,对学校的活跃氛围无比欢喜。只要人多,我便会兴高采烈得简直如同过节一般。
  无论是在爱读不已的学年杂志上,还是学校散发给新生的印刷物上,必定都写有“广交朋友”这么一行文字。“和所有的同学都友爱、快乐地玩耍”这句话,让我不知道感受到了多么巨大的希冀。
  在托儿所里我莫名其妙地离群孤立,然而,我希望在小学里能交大量的朋友,名副其实地和每一个同班同学都成为好朋友……我真诚地如此企盼着。
  努力见了成效,刚刚进入小学不久,我果然有了一些朋友。我积极地主动和素不相识的孩子搭话,并且将彼此不太熟悉的朋友们团结起来,不断地扩充交友的圈子。
  可是,不知何故,我却无法让这种交往持久。实际上,不知不觉之间朋友们便会离我而去,不知为何便不再约我一起玩耍。待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逐出了圈子之外。
  当时无论怎么苦思冥想,也无从理解个中的原因。尽管我自豪地认为自己属于既不撒野也不任性的一类。我甚至想过是否我的身上存在着连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缺点,因而遭到疏远……
  清楚地将那答案告诉我的,是一个转学来的新生雅弘。
  
  雅弘从东京转学来到我们学校,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春天。
  我属于瘦长的体型,而雅弘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长了一副健壮结实的体格,肤色也是浅黑色的。虽然一见之下似乎有令人难以接近的氛围,可是交谈之后,却发现他其实是个爱笑的、愉快的少年。
  刚转来不久时,雅弘并没有受到全班一致高举双手的欢迎。试想起来不由得令人发噱——大阪这座城市,很有些过分介意东京的味道。大概是出于某种约定俗成吧,自说自话地将对方视作敌手,没来由地摆出较量的架势来。
  尽管现在不再像从前那般势不两立了,然而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即便是在儿童的世界里,也对来自东京的人另眼相看。
  也不晓得为啥,那小子特装腔做势——同学们常常趁雅弘不在的时候,如此评头论足。他说话不带大阪口音,对于自己是来自东京一事不无自得之处(他的确有这种倾向。不过那或许是出于对东京的怀念之情)等等,都成了众矢之的。
  刚刚转学来到班上,有一段时间雅弘处于离群孤立的状态。他也一定是深感孤独的吧,以儿童特有的嗅觉嗅出了我也处于相同的境遇,便主动找上门来,跟我搭话。
  出乎意料地,我们竟不可思议地十分投缘。
  对于我的处境一无所知的他,极其自然地和我相处,而我也没有必要过度地防范。没过几天,我们便成了彼此以“阿雄”、“阿弘”相称的好朋友。
  自然而然地,我也被邀请去他家玩。回想起来,我们所居住的街区,大概因为靠近大阪首屈一指的繁华地段的缘故吧,风气上也有一些品位欠高之处。所以,他的母亲大概也希望他在熟悉环境之前多在家里玩吧。我们更多的是在家中玩耍。
  他的家坐落在K路上,和我家相距很远。以学校为中心,恰巧分别地处学区的两端。倘若步行,记得以我的速度好像要花二十来分钟。
  但是完全值得花上这点时间去玩。因为他的母亲、以及他在同一所学校读五年级的姐姐,也都一起欢迎我。
  他的母亲和他一样,也是个爱笑的、开朗的人,而他姐姐则相反,是个非常文静的女孩。红色镜框的眼镜非常配她。她也跟我们一起玩“人生游戏”,用扑克牌来玩“大吃小”。乐意的时候,她还常常会读书给我们听,我非常喜欢他姐姐的声音,或许对于她怀有某种淡淡的憧憬亦未可知。
  去得太过频繁可不好……尽管心里也曾这样想过,然而我喜欢他们家里的那份舒适。什么时候去都会受到欢迎,得到他们的种种疼爱。住宅也是新建造的,与比简易板房好不了多少的我家,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列位觉得小孩子家原皆如此的话,那我便万分荣幸了。去他家里的一大乐趣是“三时点心”。
  无非就是在下午三点钟吃的点心而已,然而我虽然知道这个词儿,可是迄今为止却从未见识过真正吃这三时点心的家庭。而且端上桌来的点心样样都是不曾见过、看上去价钱很贵的东西。面对如此的厚遇,我觉得难以伸出手去,他母亲还责备我说∶小孩子家,哪儿用得着客气……
  吃点心的时间,同时也就是聊天的时间。
  不管是在玩什么游戏,都会中断下来,被喊进客厅里去,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吃点心。而这时候他的姐姐也必定会来,加入我们的交谈。
  即便是除去美味的点心不计,我依然还是喜欢这段时间,因为肯定可以见到他的姐姐。
  有一次,趁着他母亲不在,我们热热闹闹地说起了恐怖故事。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稀奇古怪的都市传说,话题的中心无非也就是吸血鬼德拉库拉和弗兰肯施泰因之类的怪物。
  我突然想起了“铁桥人”,便说给了他们听。那个时候我尚未认识到这是哥哥的胡编乱造。
  “阿雄,这故事是真的吗?”听完这故事,雅弘眼睛晶莹闪亮,问我道,“那么,车站旁边那座大高架桥上也有么?”
  “恐怕一定也有的吧。”
  “那好,下次咱们看看去喽。”
  小孩子对于这一类故事最缺乏抵御力,这一点无论是在过去抑或是在当下,都毫无变化。我和雅弘越说越兴奋,甚至定好了计划,打算下个星期六下午便去看看。
  “算了吧,雅弘、阿雄你们都别去。”在一旁听着我们说话的姐姐插嘴说道,“那个什么铁桥人,不是说看到了之后会有不幸的吗?”她的口气听上去既像是嗔怒,又像是恐惧。“再说那个妖怪,孤伶伶的不是蛮可怜的吗?”
  这,不过是随着话题的推移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然而对我来说,这一句话拥有巨大的意义。因为我自己也尚不曾意识到,居然还有这样一种体察感受事物的方式。
  原来如此。的的确确,孤独的铁桥人,与其说是令人恐惧的对象,毋宁说是让人怜悯的存在。
  “话是这么说,可姐姐,其实你是害怕了吧?”雅弘用揶揄的口气说道。
  “我可不怕!这么丁点儿小事儿。”
  他姐姐正雄纠纠地这么说的时候,突然客厅的门打开了。是雅弘的母亲给我们送第二杯牛奶来了。她因为两手端着托盘,只得用肩膀轻轻地把门撞开,因此声响要比平时大了许多。
  霎时,他姐姐猛吃一惊跳将起来,一把搂住了坐在身旁的我。
  “怎么了?”雅弘的母亲一脸茫然地问道。
  我们大声笑了起来。雅弘耍笑说我和他姐姐很般配,他姐姐满脸通红地作势要打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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