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南方的星空
作者:[澳大利亚]戴维·马洛夫 作 周小进 译
屋顶虽然没有围墙,但深深隐匿在树木之间,我好像刚刚一步迈出了都市,踏入了过去某个林暗草深的年代。只有悬在黑暗中的一扇扇亮窗,标明左邻右舍的房屋所在。
他为我调好望远镜,我站好位置。“那儿,”他说道,“现在你能看到的是木星和它的四颗卫星——看到了吗?都排成一线,表面有条纹。”
我看见了。随后又看到了被光晕环绕的土星,以及十字星座两颗指极星中下面那一颗,半人马座阿尔法星,那实际上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两颗。真是神奇啊!刚才我在下面仰望的时候,那光的瀑布还远在亘古,现在好像我跨越了两千年,进入了近古,或者说我自己的未来。一个个轮廓分明的球体在我上方盘旋,物质构成的小球同时移动,好像我们化学课上画的原子,被力的无形之线串在一起。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放低望远镜,朝向车道入口我刚才站过的地方,我就能看到自己仰着那疑惑的面孔,可那是我已经超越和抛弃了的自己,不是几分钟之前,而是久如远古。
他调整望远镜,我缓了口气。从小就知道的那些星座,一个个光点,要在大脑中连接起来(好像孩子们做的图片连线游戏,用铅笔把散乱的点联起来,最后现出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图形,或者是一辆老式汽车),现在它们都联起来了,不是想象的勺子、牛头或者腰挎宝剑的猎户。用我以前并不知道自己具备的某种深度视角来看,它们成了演绎开来的抽象概念,好像从深层爆炸开来、放出耀眼光芒的方程式,自己得出了正解,并将结果在我脑海里播放出来,如同一首真实可见的乐曲。我感到体内力量蓄积,可能会真的爆发出来,但同时,我又从那边的路上看到了屋顶上的自己——不过是个凑在望远镜前的身影。我分明感觉到我是这无垠空间中又一个小点——是其中的一部分,是光源,和其他亮点一样;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渺小和死亡的必然,而死亡同样微不足道;在某个维度上,这些渺茫含混,与现实无关。正是在我的自我消亡而其他一切开始之际,时间,或者空间,向我展示了它的深邃。我被淹没了。
慢慢地,我从那遥不可及的远处退回,重新进入现在,再次意识到郊区的黑暗——现在正在移动,好像一只手。我可能一直都知道那只手就在那儿,从我的后背挪到腹部,沿着我的大腿内侧向上,但这不重要,因为我离这儿很远。很多更大的事件在我眼前展开,所以我没有挣脱,也没有质疑,不过我倒有可能问过:“你在干什么?”
我肯定当时就达到了高潮。星星模糊起来,我的眼中却含着泪,来自我更深处的泪水涌上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才是我真正的生命之流。我抬起手,抹掉泪珠,这时我才重新意识到教授的存在。我茫然地看着他,好像我身在远处。他站起身来,嘟嘟囔囔,说着担心、警觉、自怜、感伤、责备的话。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不,没什么,”我安慰他,一边转过身去扣好短裤。“没什么,真的。”我不愿意多说,害怕他误解,毕竟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们分处在对立的两端。他刚才所做的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未被触及:青春年少常专注于身体,不会与他那一端的情况相融无间。但我刚才看见的——他引导着我去看的——我融入万事万物的生命,这一点,我会记住的,这是我存在的真正开始,如同进入神召,什么也不能削减我对此的感激之情。这一刻我感到极其肃穆,却又极其谦卑,我想把这些都告诉他,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而沉默中全是错误的言语。
“我得走了,”我只好说。
“好啊。当然。”
他一脸绝望。也许他在等着我揍他一下——不是身体上的。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我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我转过脸,面对着他。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非常正式地把我的手伸了过去。他握住了,我们握握手——好像我年轻、无所谓,所以答应不在乎他不端的行为,或者已经原谅了他。这一误解同样要成为我今后必须承受的负担。
我承受这重负,而我整个生命却无比轻盈,刚好达到平衡。我一蹦一跳地跨过车道上黑魆魆的草丛,来到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