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一生一次

作者:佚名




  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八九岁的小男孩的模样,衣服大小也是你穿剩下后给我穿的那样,这一印象直到你回来才有所改变。但这时的你岁数翻了一倍,都十六岁了。我父母决定让你睡我的房间,而让我在他们的卧室支一张折叠床。你父母睡下面的客房,挨着大厅。我父母经常在周末款待一些来自新泽西州或新罕布什尔州的朋友,他们精心制作晚餐,和朋友谈论印度的政治,直到深夜。在星期六下午之前这些客人总会离开。我已经习惯了睡在我床边的地板上,一个睡袋里。作为家里惟一的孩子,我很高兴偶尔会有这么多人聚在我家里。但我从未被要求完全放弃我的床,我问我母亲为什么不让你睡折叠床,而是让我。
  “那样我把折叠床放在哪儿呢?”她问我,“我们只有三个卧室。”“可以放在楼下客厅里嘛。”我建议道。
  “那可不好,”我母亲说,“现在考斯克已经长大了,几乎算一个男人了。他需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那么地下室怎么样?”我想到父亲曾在那里做了一个小书房,四周都是金属外壳的书柜。
  “决不能让客人住那儿,海玛,尤其是他们一家。在我们刚有你时,丘杜理博士和帕尔•迪对我们那么好。他们开车来医院,把我们送回家,他们还送来好几周的食物。现在该是我们回报他们的时候了。”
  “他是什么科的医生?”我问道。尽管我一直很健康,但我当时对医生有着一种毫无理由的恐惧,一想到房子里住进一个医生,我就感到紧张,仿佛他的出现会让我们某个人生病似的。
  “他不是医生,他是一位哲学博士。”
  “爸爸也是一位哲学博士,但没人叫他医生。”我说。
  “当我们认识时,丘杜理是他们中惟一的博士,这是我们向他表示敬意的方式。”
  我问母亲你们将在我们家待多久,一星期?两星期?我母亲也不知道。这取决于你们家何时能安顿好,并找到住处。一想到不得不让出我的房间,我就很恼火。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将不得不睡在我父母卧室的小折叠床上,而不是在放有我自己衣服和东西的、我自己的卧室里,这让我越来越感到一种耻辱。我母亲一直认为让孩子独自睡在一个房间里纯粹是一种残忍的美国人习惯,并不鼓励这种做法,即使在我家已经拥有足够的空间时。她对我说她一直与父母睡在一张床上直到结婚,她认为这很正常。但我认为那并不正常,我在学校里的朋友都不和父母睡在一起,如果她们知道,会嘲笑我的。在我上中学前的那个夏天,我坚持自己睡。起初晚上我母亲频频来我的房间检查,仿佛我还是一个会突然停止呼吸的婴儿,她问我是否害怕,还提醒我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里。事实上,在第一个晚上,我的确很害怕,房间里的寂静让我感到一种恐惧。但我不愿承认,我更害怕的是做事情半途而废,我三四岁就应该做到了。最后,这变得很容易,我很快就能无所顾忌地入睡了。第二天清晨我独自醒来,扭头看着顺着窗口洒进的一缕曙光,这缕曙光在我父母房间里却没有。
  这个房子已经为你们的到来作好了准备:客厅沙发上的靠垫是新买的,明亮的橙黄色与棕色的粗花呢形成鲜明的对比,植物和古董重新摆放了,我在学校照的照片放进镜框悬挂在壁炉上方,前门处的圣诞卡被取下,这些卡片随邮件寄来时,我母亲和我将它们一个个用带子捆起来。我父母记得你父亲很讲究穿着,就买来清晨穿的长袍,我母亲的是天鹅绒的,我父亲的像是一件在晚间穿的便装。一天,我回到家后,发现我的粉白色床单已经被棕褐色的毯子取代。洗手间里放着为你和你父母准备的新毛巾,是那种漂亮的淡蓝色的,比我们用的显得更舒适一些。我的衣橱腾空了,光秃秃的衣杆上只剩下一些衣架。我还被告知要给你腾出一对抽屉来,我从我的房间拿出足够多的衣服来,这样你住进去后我就可以不进你的房间了。我拿了我的睡衣,在学校穿的一些制服,上体操课穿的运动鞋。我还拿出从图书馆借的正在读的书,以及堆在床边桌子上的东西。我想尽可能少让你看到我的东西,因此我将我那个装满乱七八糟的廉价手链和几瓶雅芳香水的珠宝箱也拿了出来。我还将我上了锁的日记本从书桌抽屉里拿了出来,尽管我收到这个圣诞节礼物以来只写了两则日记。我还拿走了七年级的毕业册,上面有我一张照片,扉页上还写满了同学们的愚蠢留言。就好像我要带着这些东西去印度旅行,但这次我却哪儿都不去。我将这些东西装进一个手提箱,箱子上面还粘着未脱落的不干胶标签,很多次我带着它和父母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我把手提箱拖进我父母的卧室。
  我开始研究你父母的照片,照片粘贴在一本相册里,是在告别晚会那晚拍的。照片上还有我的父亲,他硬硬的、墨黑色的头发在当时很让我感到惊奇。他穿着一件毛线背心,衬衫袖口卷着,手急切地指向某件东西。你的父亲像以往那样穿西服打领带,他那张戴眼镜的英俊的脸正转向一个和他谈话的人,他绿色的眼睛与任何人都不同。你母亲中分的长发使她的脸部显得更狭长一些,生丝做的纱丽像一个披肩环绕在她的肩部。我母亲站在她身边,看上去比你母亲矮一头,蓬乱的头发悬在我母亲的耳际。她俩看上去都很激动,面颊上一片红晕,似乎当时喝了一些酒,即使那时候她们只喝自来水和茶,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再明白不过了。照片上找不到你的影子,但你却是最让我感到好奇的人。谁知道你躲在人群中的何处,我猜想你当时正坐在我父母卧室角落的书桌旁,看一本你带来的书,然后期待晚会快点结束。
  一天晚上,我父亲去机场接你们。对我来说那像是个学校开晚会的晚上,餐桌下午就摆好了。这是我母亲准备晚会的方式,尽管她从未在一周之中准备这么精美的食物。在预计你们到达之前的一个小时,她就打开了烤箱。她将平底锅烧热,放上油,开始炸茄片,好用来和木豆配菜。房间里弥漫着一片烟雾,这时我父亲打电话来,说你们的班机已经抵达,但你们的一个箱子还未到。我饿极了,但又不能叫我母亲打开烤箱把菜拿出来吃。我母亲关了火,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是一部关于二战的电影,画面里,一些疲惫的男人正在黑暗的旷野里行走。我母亲对西方某个时期的电影非常着迷。她自己从不穿裙子——她认为那很下流,但她能清晰地记得奥黛丽•赫本在一个电影里的穿着,每个场景都记得。
  我在她身旁睡着了,接着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四肢伸开躺在沙发上,电视关掉了,房子的另一部分充满各种声音。我站了起来,面颊很热,四肢僵硬。你们一家正在餐厅吃饭,餐桌上摆满一盘盘食物。除了一罐水,你父母的盘子中间还有一瓶约翰尼•沃科酒(注:Johnnie Walker的音译,是世界名列前茅的高级苏格兰威士忌,年销售总量超过1170万箱(9升装)。),你父母只喝这种酒。你母亲光滑的黑发剪短了,仅到肩部,她穿着一条家常裤,一件束腰外衣,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她看上去有点像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女人,嘴唇上涂着鲜艳的唇膏,眼睑上涂着睫毛膏,比我疲惫的母亲显得精力充沛一些。她身材依然很苗条,锁骨迷人地向外突出,不像我的母亲到中年就发福了。你父亲看上去变化不大,依然很英俊,穿一件夹克,系着领带,惟一的变化是眼镜更时髦了。你的脸色很白,额头的长发梳到脸的一侧,眼睛看上去有些迷离,然而似乎又没走神。我没想到你这样英俊,我丝毫没料到你如此迷人。
  “天哪!海玛,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不记得我们了吗?”你母亲说道。她是用英语说的,以一种愉悦的、从容不迫的方式,声音听起来很动人,“快过来,可怜的小东西,我们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妈妈说你因为等我们都饿坏了。”
  我坐了下来,为你们看到我在沙发上睡着感到很窘迫。尽管你们刚刚飞越了大半个地球,但显得疲倦的却是我,即使那只是由于我的瞌睡而已。我母亲给我盛了一盘食物,但她的注意力却在你,你拒绝吃第二顿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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