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一生一次

作者:佚名




  “在飞机着陆前我们已经吃了晚餐。”你回答,英语中带点口音,但与我父母浓重的口音相比,那实在算不了什么,听起来有些深沉,不再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了。
  “很明显,你在头等舱吃得太多了。”你母亲说。“香槟酒,巧克力,甚至鱼子酱。但我还有所保留,施班妮,我还记得你的厨艺呢。”她又补充道。
  “头等舱!”我母亲倒吸了一口气,惊讶地叫道,“你们怎么到那里去了?”
  “这是我四十岁的生日礼物。”你母亲解释说,她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你的父亲,“一生一次,是不是?”
  “谁知道呢?”他说,很明显为这种奢侈感到自豪。“说不定它会成为一个可怕的习惯。”
  我俩的父母亲谈起了剑桥市的老相识,我父母告诉你父母:哪些人搬走了,哪些人取得了什么成就,某个单身汉结婚了,谁的孩子出生了。他们还谈到里根赢得了大选、卡特的失败等等。你父母谈到了罗马,你们中途转机时在罗马玩了两天。你母亲给我们描述那里的喷泉,你们排了三小时的队才看到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那里有许多迷人的教堂,”她说,“每个都像一座博物馆。我都想做天主教徒了,就为了能在里面祈祷。”
  “在看到万神殿之前不要死,”你父亲说,我父母连连点头,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万神殿是什么。但我知道——实际上,学校的拉丁文课正讲到古罗马这块,通过查阅图书馆的百科全书和其他书籍,我正在写一份长长的有关古罗马艺术和建筑方面的报告。你父母谈起了孟买以及你们在那里的家,一套位于十层的公寓,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棕榈树和阿拉伯海。“很遗憾你没去过我们家。”你母亲说。后来,在我父母的卧室里,我母亲指出我们从未被邀请过。
  晚饭后,我父母让我带你参观我家,并告诉你住在哪个房间。通常情况下我很乐意为客人做这些,带着一种主人的愉悦跟客人说:这是储藏室,这是楼下的浴室。但我现在拖拖拉拉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感觉到你有些厌倦。对于父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也有些局促不安,我觉得你好像被我这个紧挨着的小女生的吸引力扰乱了心思。那时的我已习惯于欣赏男孩了,我们班上的男生对我的存在似乎毫不留意。但没有男生处于你这样的年龄,我父母的交际圈子里也从未有你这样大的男孩。你带着我,快速爬上楼梯,推开门,将头探进每个房间,看上去这些房间并没给你留下什么印象。
  “这是我的房间,是你的房间。”我纠正自己。
  我本来一直在为这事郁郁不乐,现在一想到你要睡在这儿,我背地里就激动得发抖。我想,你会为我着迷。如果我不是不得不做一件事情,你会慢慢了解我喜欢上我。你穿过房间走到窗户旁,打开窗,把身体探到窗外的黑暗之中,冷空气马上进入房间。
  “你去过房顶吗?”你问。还没等我回答,你就托起纱窗出去了。我冲到窗户旁,探身向外看,但我看不见你。我猜想你是顺着屋顶的木瓦溜到下面的灌木丛中去了。如果是我,会因为做这种过于大胆的事情而受到责备。“你怎么样?”我向窗外喊道。或许喊你的名字比较合理一些,但我有些羞怯,就没喊你的名字。最后你回来了,倚在车库的房顶,看着下面的草坪。
  “房子后面是什么?”
  “树林。但你不能去那儿。”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我父母和学校的老师。”
  “为什么不能?”
  “去年一个男孩在树林里失踪了。现在也没找到。”他的名字叫凯文•麦克格拉斯,比我低两级。直升机、狗搜寻了两周,但依然音讯全无。
  你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作出反应,却问:“为什么人们在邮筒上系黄丝带?”
  “这是为了在伊朗的人质。”
  “我敢打赌美国人此前从未听说过伊朗。”你说,似乎我得为我的邻居们的爱国和无知负责。
  “右面是什么?”
  “秋千。”
  这个词似乎让你觉得很好笑,你对我笑了笑,但笑容并不友好,仿佛这个词是我发明的。
  “我错过了寒冷的季节,”你说,“寒冷。”这句话提示了我,你对这里并不陌生。“还有雪,什么时候会再下雪?”
  “我不知道,今年圣诞节没有下雪。”
  你又爬回房间,恐怕对我知道得太少有些失望。你在我那镶着白镜框的镜子前照了照,你几乎和镜子的顶部一样高了。“洗手间在哪儿?”你问道,身体却已经走到门口。
  那晚,我躺在父母卧室里的折叠床上,直到半夜都难以入睡。我听见父母在黑暗中交谈。我担心你也会听见他们的谈话,因为你的床就在墙的那一边,如果我能从墙伸过手去,我都能触摸到你。我父母马上对你们的做法提出批评,为你父母的一些改变表示困惑。我母亲说,他们在孟买比在剑桥时更像美国人了。很多事我母亲都没有预料到,也不能理解。他们谈到你母亲的短发,她穿的家常裤,吃完饭后她和你父亲还在喝约翰尼•沃科酒,把它从起居室拿到卧室。主要是我母亲在说,我父亲在听,时而疲惫地咕哝着表示赞同。我父母从未踏进过卖酒的商店,他们很想知道他们是否应该再买一瓶酒——以你父母喝酒的速度,那瓶酒明天就会被喝完的,我母亲说。我母亲评论说,你母亲变得时髦了——一个在她的词语中很轻蔑的词,那暗示着一种她极力避免的自我放纵。“一张头等舱的机票足够买十二张普通舱了。”她说。我母亲过生日时并没有得到我父亲的礼物。我做生日卡片,在六月一日他在上面签名。突然,我母亲坐起身来,使劲吸着鼻子。“我闻到了一股烟味。”她说。我父亲问她是不是忘了关烤箱了。我母亲说她确定关上了,但她让他起来去检查一下。
  “你闻到的是香烟味。”我父亲回到床上时说,“一定有人在洗手间吸烟。”
  “我不知道丘杜理博士还吸烟。”我母亲说,“我们应该放一个烟灰缸吗?”
  由于时差,第二天早上你们才睡着,你们的行李堆放在走廊,牙刷杂乱地放在水池的一边,这提示着你们无处不在。下午我从学校回来时你们依然在睡觉,晚餐对你们来说是早餐。你们拒绝吃我们的咖喱饭菜,却想吃烤面包片和茶。前几天一直是这样:我们睡觉时你们醒着,我们醒着你们却在睡觉,在一个屋檐下,我们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结果是除了我不再睡自己卧室这一点,其他都没有多少变化。我像往常那样喝橙汁,吃米饭,然后走到汽车站上学。我没有跟别人说过你们的到来。我几乎不对我的美国朋友透露我家庭生活的细节。作为一个孩子,我害怕过生日,因为那时会有一打的女孩子出现在这座房子里,窥视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知道怎么对她们说你。“一个家庭朋友。”我想。
  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你父母没有睡觉,他们坐在沙发上,腿交叠着放在咖啡桌上。平时我坐在那里看《脱线家族》和《吉利根的小岛》。他们正和我母亲闲聊,我母亲坐在一把躺椅上,膝盖上放了一个碗,她在削土豆皮。你母亲戴着我母亲的尼龙纱丽,紫色带大大小小的红点的。关于你母亲丢失的手提箱的不幸消息有了:它在罗马被放到飞往约翰内斯堡的航班上。我记得你母亲戴那件纱丽比我母亲戴好看,强烈的紫色图案附在她的皮肤上显得更柔媚。我被告知你在院子里。我没去外面找你,却坐下来练习弹钢琴。你进来时天几乎黑了,你喝了一杯茶,而我由于太小还不能喝茶。你父母也喝茶,但直到六点那瓶约翰尼•沃科酒还在咖啡桌上,就像你每天都和我们待在一起一样。你在外面时只穿一件套衫,你父亲昂贵的照相机挂在你的脖子上。由于天冷,你的脸冻得通红,眼睛闪烁着光芒,耳朵变成红色,皮肤从里向外透着生气。
  “后面有一条小溪。”你说,“在树林里。”
  我母亲当时有些紧张,警告你不要去那里,就像她经常警告我一样,就像你来那晚我警告你的一样。但你父母并不太在意,却问你都拍些什么照片。
  “没什么。”你回答说,我个人认为你是没有获得什么灵感。郊区对你和你的父母来说是新鲜的。你记忆中的美国都是剑桥,一个我只能模糊回忆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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