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在爸妈的卧室里

作者:[尼日利亚]尤温姆·阿克潘/作 王伯信/译




  他们一走,我赶紧把门锁上。花儿踩死了,圣餐台的围布被踩在地上,碎玻璃片满地都是,写字台抽屉拉开了,书柜倒在地上,电视机荧屏对着墙,窗户破了,冷风滋扰着窗帘,哗啦作响。我从地上找着十字架,把它放回圣餐台上。
  我想睡,但恐惧追随着我。我的手指在颤抖,我的头又胀又沉重,左腿上有个鹅卵石大的肿块。这是黄裤子打的。嘴里流出的血染污了睡衣的前胸。我不该欺骗巫师。他要是叫来魔鬼,我和琼怎么办?他已经给汤汤•安德烈施了咒。琼吓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也吓得不敢去收拾房间,我们蜷缩在墙角的床垫上——那是他们掀翻到那儿的。我开始祈祷。
  爸妈和其他人在客厅里很大的争论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天已破晓。我浑身疼痛难忍,上嘴唇的一头也肿得厉害,好像牙龈和嘴唇之间塞了一块太妃糖。我不知道琼到哪去了。
  我一瘸一跛地来到客厅,但是那儿只有爸妈和琼。刚才听到的那些嘈杂声准是在梦里的。爸妈他们一看见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妈妈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就像玛丽•麦瑞•戴斯•道里厄斯的雕塑一样。爸爸抱着琼,站在圣餐台旁,正一勺一勺地喂他麦片粥。琼目光迟滞,两眼含泪,好像几天没睡觉了。他摇着头,尖声叫着把麦片粥推开,爸爸无可奈何地说:“吃完,吃完,你得吃点东西。”
  这是星期天上午,我们家不准备做弥撒。客厅的灯熄了,家具还像昨天夜里那样翻倒着,门窗紧闭,餐桌顶在门后,和上星期五以来没什么两样。家里好像在闹鬼,仿佛巫师杖下的魔鬼还在屋里没走。
  我走到爸爸跟前说:“爸爸,早上好。”
  “嘘——,早上好。”爸爸悄声说着蹲下身子,把琼放到地上,捧起我的手说,“别出声。不要怕,爸爸不会让任何人再碰你一下,好吗?”
  “好的,爸爸。”
  我想搂抱他,被他用手挡住,说:“哪个灯也别开,也别打扰妈妈。”
  “巫师说魔鬼……”
  “没有魔鬼……听着,今天不做弥撒。莱•佩雷•默藤斯上星期回家了。”他说话时望着窗外,没看我。
  厨房传来好像病猫发出的打喷嚏声,令人窒息。我看看爸妈的脸,他们表情漠然。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向我袭来。也许我还在做梦,也许不是。我努力靠近爸爸,问:“汤汤•安德烈和巫师是朋友吗?”
  “以后再也别提他。”
  “他带来的人扯我的内裤。”
  “我说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爸爸过到窗户边,两手抓紧铁栅栏,以确保手不颤抖,但浑身却抖个不停。他紧绷着脸,两眼忽闪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准备随时向谁猛扑过去。我走到沙发边,悄悄坐下来,慢慢向妈妈靠近时,却被她用一只手推开。我像风中的小树一样抵抗着,直到被推回到原地。妈妈今天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甚至连她最疼爱的儿子琼也不理不睬不碰,他也不来撒娇。她像一只被邻居的孩子们灌了高粱酒的绵羊一样,痴痴迷迷,一言不发。
  爸爸转过身看着我,那样子就好像我不再是他的宝贝女儿谢恩吉。他看见琼在妈妈脚边的地毯上睡着了,便把过错归咎到我身上,说:“死丫头,你没看见你弟弟需要床吗?把他放到卧室,别烦我。”
  我像一只巢穴被堵死了的蚂蚁一样,在客厅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地。我不敢回我屋里,因为有魔鬼。爸爸拉住我的手,把我拖进卧室,开开灯。地上到处是我们的玩具,爸爸把床垫铺回床上,开始整理屋子。他发现屋子越整理越乱,就一边整理,一边咒骂摔打着可怜的玩具。玩具熊被一脚踢到墙根,米老鼠和喳喳鸟被踩得叽叽叫。这些玩具是爸妈去美国旅游时给我们买的,都是非常好的玩具。爸爸的手很脏,指甲沟指甲缝里都是泥巴。他见我看他,没好气地说:“看什么?”
  “对不起,爸爸。”
  “我告诉你别开灯,谁把灯开了?”我把灯关掉。“去把你那混蛋弟弟弄进来,放到床上。你得好好看着他。”
  “是的,爸爸。”
  我去到客厅,希望妈妈能帮我一把,但她没有,我只好自己把琼连拖带拉地弄回卧室,放到床上。
  “就待在这里,丫头片子。”说完爸爸回到客厅,随手把门砰地一声带上。
  
  小时候,我常常坐在爸爸宽大的肩膀上,到那边山谷里妈妈的家乡走亲戚。爸爸说,第一次见到妈妈时,她也是我这么大。他们一块进山里玩耍,一块上中学,后来又一块考进同一所大学。
  山里,行云像教堂熏香的烟雾,随风缭绕。农村风高,吹得人直掉眼泪。山风似饥渴的母牛,贪婪地吮吸谷底的溪流;鸟儿在风中上下翻舞,啾啾的鸣叫和着沙沙的山风在沟壑间飘荡,也带着爸爸爽朗的笑声飘向远方。从山顶往下望,红的是土壤,绿的是香蕉林。尚未展开的蕉叶像葱绿色的剑,剖风切雨。从山顶,你还能看见一片片的咖啡园,农民们肩扛着篮筐,艰难地穿行其间。旱季来时,一会儿的工夫,双脚就粘满了灰尘;雨季来时,只见那血色的泥浆在绿色的地衣下流淌,你还可以看见到处都是从土壤里钻出来的小虫和植物的卷须。
  那些恃强欺弱者都知道爸爸对敢于冒犯我的人从不手软,所以我走路总是昂首挺胸。即使爸爸喝醉了香蕉啤酒,我的眼泪也能让他清醒过来。有时候,爸爸为了逗我,故意躲到妈妈的身后边。亲戚们说我长得太像妈妈,这很危险。爸爸听了,总毫不客气地批评他们。爸爸常对我说,我出生时,他违背族人的意志,和妈妈在教堂结了婚,尽管妈妈当时还没有给他生出个儿子。他说,这事妈妈不知道,她想在他们举行结婚圣礼之前给他生个儿子。爸爸什么都告诉我。
  妈妈对我的爱与一般的母爱不同。有时候她看着我,就伤心起来。她从不和我一起去公共场所,这种时候她总带着琼。和我一起时,她老是紧张,好像随时会有狮子跳出来把我们吃掉似的。
  “妈妈,我会很好看的。”有一天,我们坐爸爸开的车,从湖边野餐回来时我对妈妈这样说。当时妈妈坐在客座上,琼坐在妈妈腿上,我坐在后面。
  “从某些方面讲,你可能很好看。”她说。
  “顺其自然吧。”爸爸这样对妈妈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长大你就会明白。”妈妈说。
  
  我醒来时,已是早上。外面死一样的寂静。金色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窟窿和撕破的窗帘射进来,迷茫在屋子的郁闷中。我看见千万颗尘粒在晨光中飞舞。我去到客厅时,爸爸正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查看,以确保不留下任何可以从外面窥视的缝隙。妈妈站在桌子旁边,凝视着两帧加框的相片。
  一帧是爸妈的传统结婚照。已经十年了。那时我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妇女们穿着像莱•佩雷•默藤斯的短法衣一样的弥撒祭服,非常美丽。生了儿子的已婚妇女要戴乌鲁戈利花冠。妈妈是去年生了琼之后才得到这样的花冠的。照片的背景里有几头奶牛,那是爸爸给妈妈的一部分彩礼。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眼睛就是离不开汤汤•安德烈的那张笑脸。我用手捂住它,妈妈把我的手掰开。我把目光转移到另一张相片上。这是去年爸妈举行正式婚礼后照的。爸爸妈妈和我在前面,我像个花仙子一样,手上戴着手套,白丝带吊着一只花篮,挂在我的脖子上,妈妈把琼紧紧抱在心口上,很有点新婚的韵味。
  “妈妈,琼一个人睡在卧室。”我说。
  “希望他一整天都别醒。”妈妈看也不看我地说。
  “魔鬼不会把他偷走吧?”
  “他会习惯的。莫尼奎,自己去弄点吃的吧。”
  “不用,妈妈,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就去冲个澡吧。”
  “一个人?我不想去。”
  妈妈摸摸我的睡衣,说:“你需要冲澡。”
  “妈妈,巫师们把尿……”
  “现在别跟我说这些。”她看了爸爸一眼,说:“她要冲澡。”
  听了她的话,我提起睡衣给她看我肿着的腿。她粗暴地打落我的睡衣,说:“会给你买一件新内衣的。你的脸还会好看起来。”
  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那张有汤汤•安德烈的相片上。我拿指甲去抠他的脸,想把他从我们家的相片上抠掉。可是有玻璃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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