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在爸妈的卧室里

作者:[尼日利亚]尤温姆·阿克潘/作 王伯信/译




  尤温姆•阿克潘,1969年生于尼日利亚,1990年加入耶稣会,并从事人文学研究。1991年,22岁的尤温姆•阿克潘同另一名尼日利亚人被耶稣会派往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葛莱顿大学从事经院哲学研究,之后又去美国贡扎加大学花了两年时间潜心研究哲学,在那里体验着与尼日利亚截然不同的生活。2003年,尤温姆•阿克潘被任命为牧师。
  1998年,因尼日利亚的《守卫者》刊物拒绝发表尤温姆•阿克潘的几篇社科类文章,他决定创作小说。此前他已经尝试过一些诗歌和剧本创作,并获得美国密歇根大学艺术硕士学位。2006年,尤温姆•阿克潘来到津巴布韦,以后一直创作旨在揭示非洲人生活现状的小说。他充分享受着作家与牧师这两个职业给他带来的乐趣,毫不讳言自己“喜欢当牧师,也喜欢当作家,两者都给予我无限能量”。
  《在爸妈的卧室里》是一篇以1994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为背景的短篇小说。卢旺达地处非洲中部,胡图族占85%,图西族占14%。1994年4月6日,卢旺达总统、胡图族人哈比亚利马纳的座机在首都基加利上空被导弹击落,机上人员全部遇难,由此引发了针对图西族人的血腥报复,此后3个月里约有100万人被杀,其中绝大部分是图西族人。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认为卢旺达大屠杀是人类历史上的不幸事件,是国际社会的一次“集体失败”。尤温姆•阿克潘擅长从孩童的角度来叙述故事,作品往往视角独特,叙述巧妙,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只要想让这个故事丰满起来,就会开始搜集一些独特的资料。”这篇小说也是如此,作品通过一个女孩亲眼目睹图西族母亲被杀的故事,把这场大屠杀的血腥场景触目惊心地推到了读者的眼前。
  编者
  那时我九岁零七个月。星期六傍晚,太阳已经落山,除了一两声晚风,屋外静悄悄的。自昨天以来,爸妈把我和小弟琼一直关在屋里。这时,我们正在卧室里玩藏猫猫游戏。
  妈妈回来了。她一进屋,没等我看见她,就把灯关掉。屋里一片漆黑,琼哭起来。一旦妈妈开始亲吻他,他就咯咯地笑个不止。弟弟扬起头要妈妈抱,妈妈急忙走开。
  “今晚别开灯。”妈妈小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好的,妈妈。”
  “和你弟弟来。”我领着琼,跟在她后边。“你爸爸不在,我也不在,家里没大人,谁来了也别开门。听见了吗,莫尼奎?嘿?”
  “听见了,妈妈。”
  “乖女儿,今天什么也别问。你爸爸和你叔叔回来,他们会告诉你的。”
  妈妈领着我们经过过道,去到她的房间,把从客厅圣餐台上拿来的蜡烛点着。她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对我们说她晚上还要出去,现在走就已经晚了。她喘着气,好像刚跑完步,身上的汗珠闪着光亮。妈妈匆匆穿上爸爸最喜欢的那件黑色晚礼服,开始梳理她柔软的秀发。我帮她把背后的拉锁拉上。妈妈把嘴唇涂成深红色,抿一抿。衣服上的金属饰片在烛光里闪闪发光,好像妈妈的心在燃烧。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图西族女人。高高的颧骨,窄窄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甜甜的嘴唇。她体态小巧,十指纤纤,皮肤细薄得你都能看见她手背上淡蓝色的脉络,就像在我们教区的牧师,比利时人莱•佩雷•默藤斯的手背一样。我长得像妈妈,长大以后也会像妈妈一样好看。这就是爸爸和他的胡图族人都叫我谢恩吉的原因。在金亚旺达语里,它的意思是“我的小不点”。
  爸爸和绝大多数胡图族人一样很黑,圆脸,宽鼻梁,褐眼睛,嘴唇像香蕉一样丰满。爸爸是个乐天派,他能逗得你笑出眼泪。琼长得像爸爸。
  “妈妈,可是你说过只有坏女人夜里才出去呀?”
  “莫尼奎,我跟你说过,今晚什么也别问。”
  她停下手盯着我。我又想开口说什么,她大声呵斥:“闭嘴。去,和你弟弟坐一块。”
  妈妈从不对我大声斥责,她今天有点反常。我看见她眼里含着泪。我捡起一瓶阿莫尔•布鲁克赛尔斯香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因为他爱她。街坊四邻都喜欢她甜甜的笑。我把香水放进妈妈的手里,她颤抖了一下,接着又好像改变了主意。她没有把香水往自己身上洒,而是抹在琼的身上。琼高兴得闻闻手背,闻闻衣服。我乞求妈妈给我也洒一点,但她拒绝了。
  “他们问你时,”妈妈没有看我,认真地说,“就说你是他们的人,好吗?”
  “谁?”
  “不论谁。莫尼奎,你得学会照顾琼,你必须,嘿?”
  “我会的,妈妈。”
  “答应了?”
  “答应了。”
  妈妈去客厅,琼跟在后面,哭着要妈妈抱。我拿着蜡烛也跟了出来。我们在长沙发上坐下后,妈妈把蜡烛吹灭。客厅里从来不会黑咕隆咚没有一点亮光,因为墙角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总放出葱绿色的灵光。诚如爸爸所说:它晶莹透亮。像往常一样,琼蹒跚走到圣餐台前,就像玩他的玩具一样,把手捂在十字架上。荧光透过他的手掌散发出来。他咯咯地笑着扭过头看我们。我快步上前,把他拉回来。十字架靠墙放着,我不想他把它打翻在地,况且十字架旁边还有瓶九重葛花。我爱这个十字架,看护好圣餐台是我的职责之一。除了汤汤•恩蔡伊马纳,那个巫师,我们的亲戚都喜欢它。
  巫师是爸爸的爸爸的弟弟,是异教徒。他专横跋扈,要是他不喜欢你,除非你是强硬的天主教,否则他会给你施咒,让你变得一文不值。他的皮肤是乳白中带点咖啡色。他从没结过婚,他说因为他恨他的肤色,不想把它遗传给后代。有时候,他用木炭把自己涂黑,直到下雨时冲刷掉为止。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继承的这种肤色,爸妈说异族通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他已经老了,走路要拄手杖。他的嘴唇长而下垂,这是因为他用它们把太多的厄运和疾病诅咒给人们的原因。他爱用他那张丑脸吓唬小孩子。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我一看见他就跑。爸爸是他的亲侄子,却从不让他这个当巫师的叔叔上我们家来,不过妈妈却很宽容,她说:“没什么,他是我们的亲戚嘛。”汤汤•安德烈是爸爸惟一的兄弟,对他更讨厌,他们甚至路上碰见也从不打招呼。
  虽然我是个女孩子,可爸爸说他死了以后,耶稣受难十字架就是我的,因为我是我们家的长女。我会保护好它,把它传给我的孩子。有人因为爸爸说要把十字架传给我一个丫头片子而嘲笑他,也有人耸耸肩,表示赞赏爸爸的主意,因为爸爸上过大学,还在政府部门工作。有时候,汤汤•安德烈和他的妻子坦廷•安妮特来看我们,他们很赞成爸爸的决定。坦廷•安妮特已经怀孕。我知道,如果上帝首先赐给他们的是女儿的话,他们也会这样做。
  没有身份证,你绝对不知道汤汤•安德烈是爸爸的亲弟弟。体貌上,他是我爸妈的混合——像我妈妈那么高,但不像我爸爸那么黑,胡子也少。坦廷•安妮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虽然她和妈妈一样,都是图西族人,但她却像爸爸一样黑。在路上,有时候警察要查看了她的身份证,才能确定她到底是哪个民族的。这些天,她的肚子非常非常大,爸妈逗她说这次她要生六个孩子。以前她每次怀孕都流产,大家说那是巫师诅咒的,但他们夫妇不信那一套。有时候,他们像电视上的比利时人那样在公共场所接吻,人们很反感,但他们不在乎。汤汤•安德烈带坦廷•安妮特去基加利最好的医院做产前检查,爸爸和其他亲戚们都捐钱帮助他们,因为他们是我们这儿可怜的初中教师。巫师也拿钱给他们,但我们不让他们接受,因为哪怕是一个法郎,那可恶的钱也会像法老王梦中令人作呕的饥饿母兽一样玷污所有好心人的捐赠。
  妈妈忽然站起来,说:“莫尼奎,记住,我走后把门锁好,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我听见她进到厨房,开开后门。过了一会儿,门砰地一声关上。妈妈走了。
  
  我又把蜡烛点着,进到厨房,把后门锁好,和琼吃了些米饭和鱼,而后回到我们的房间。我给琼穿上法兰绒睡衣,唱着歌哄他睡着后,我也换上睡衣躺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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