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他母亲教会了他弹琉特。伊尔米颇有音乐才能,要是有人唱起了民歌或流行歌曲,她尽管上了年纪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第二声部来。她最喜欢轻歌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收音机中常播放这类轻歌剧:《吉卜赛男爵》、《远方的堂兄》和《恰尔达什舞会的侯爵夫人》等等。最著名的咏叹调她唱起来一句歌词都不会错,而且自己用琉特伴奏。她还和恩斯特一起对唱,唱得很成功,而且丝毫也不做作。但在协会聚会的晚上则总是恩斯特单独上台表演,他也唱流行轻歌剧,但只挑那些歌词愚蠢无聊的唱,这样唱时他就可以翻白眼并做一些夸张的动作。无论是表演热恋中的意大利人、血气方刚的匈牙利人还是来自远方的堂兄,他唱时都会插入格格的笑声、喘气声、咕咕的叫声和咂舌声,他表演得惟妙惟肖,但最后总把一切都搞得十分可笑:音乐和歌词、恩斯特自己,甚至他的观众。你变得这么缺乏幽默感!我母亲常对我说。要是我拿不定主意晚上是否陪恩斯特出去,她就会鼓励我说:去吧,这对你有好处,那儿都是些有趣的年轻人,你应该重新快乐起来!
要想重新快乐起来我还需要等很久。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我还知道自己最后一次感到幸福是什么时候:那是我最后一次打开菲利普的信并拿着它跑进自己房间时。
他经常给我写信,并非仅仅因为我们不能每天见面,也因为写信让他有机会讲述自己的情况。他不喜欢谈到自己,对我直截了当提出的问题则往往避而不答。我感到他的生活并不轻松,他刚刚度过的童年充满了苦涩,瞻望前途他也颇感迷惘。
我们是通过乌尔丽克的介绍认识的。她比我年轻,是机器零配件及工具批发商和零售商赫尔曼博士先生的女继承人,我父亲就在她父亲手下工作。其实她并非我的朋友。我认识她,因为平安夜那天她总陪着她父亲到雇员家去送圣诞节的奖金德国雇主一般每年12月给雇员发双份工资作为奖金。,她父亲顺便转达他妻子对大家的问候并赠送各家一盒果仁巧克力。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到工人们家去,我当时没问过,从时间上来看一天根本来不及。乌尔丽克一向陪着他,最早她还是个小女孩,一点儿也不认生,后来她颇能享受自己的角色,就像一位来自东方的小公主,仁慈地向穷人分发礼品。人们表示感谢并奉上咖啡,最初她坐在父亲怀里喝一杯苹果汁,然后大胆地在屋子里到处观看。后来她自己也喝起了咖啡,惬意地坐在沙发上,有些早熟地试着和人们聊一聊。当时她看来就要一帆风顺成为大宅门的女主人了,没人料到二十年后,经过两次不幸的婚姻,她居然变卖了父亲的公司,死在一家旅馆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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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们互相认识,因为我比她大两岁,她小时候对我有那么一点儿钦佩。她欣赏我母亲根据我的设计做的衣服,一件草莓色的夏季连衣裙,领口很大,领子外翻,纽扣是贝母的;一套冬天穿的珠皮呢西服套装:一件短外衣和一条紧身长裙;一件绿色蜡印花布的大衣,抽着大褶儿。她小时候长得不难看,就是缺少气质,她知道这一点并且为此很痛苦。有一天晚上她父亲的司机开车把她送到我们家门口,她参加的舞蹈班里有个女生不能来,他们正在学很难的舞步,男生们不愿意错过练习的机会。她知道我会跳舞。我有一点儿羞怯,同时也觉得受到些伤害,因为她这样来请我去跳舞,就像给一位雇员一个机会去献殷勤似的。但我对恰恰舞的兴趣最终还占了上风。我如何站在衣柜前挑选衣服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我选了一件米色的连衣裙,下摆很长,旋转时会随风飘逸。
在大门口,人们为我们互相做了介绍。那是布卢门塔尔城堡,这座小城各类娱乐活动的首选地址,楼前的花园大得像个公园。当时天气较热,大多数年轻人站在树下的草坪上聊天,不时能听到笑声。我自己参加的舞蹈班是在区公所大厅举办的,我根本不会想到去布卢门塔尔城堡参加舞蹈班,太贵,而且也不符合我的身份。我参观过这座城堡,知道它那些装饰艺术柱,它那宫殿般的规模,甚至知道洗手间在什么地方。我真的知道,这让我有了点儿安全感。我没有听清他叫什么名字。同时记住一张面孔和一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直就是一件困难的事,这至今没什么改变。我总是喜欢先记住一个人的长相。当时在黄昏的花园中我也是这么做的。我看到的是一双长着姑娘般长睫毛的深褐色眼睛,他的眼睛含情脉脉,这一点吸引了我,但同时也流露出伤感和多情,这让我有些无所措手足。乌尔丽克的朋友金发,上衣口袋装饰性地露出白色手绢的一角,手里拿着一个烟嘴,眼睛的颜色是浅色的,而且经常半闭着。他打量了我一番,称赞了乌尔丽克的眼光,然后满不在乎地把我交给他的伙伴,后者的名字我没有听清。这个花花公子的举止让我很气愤,但碍于乌尔丽克的面子不好发作:她挽着他的胳膊幸福得忘乎所以,无缘无故地傻笑。我不想用自己的恼怒去扫她的兴,也许是有什么可笑的事我没注意到。我们俩——那个伙伴和我又对视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我的窘况,我也看出他的无助。是的,人们在哪里能学到该如何对待一个被别人故意怠慢了的姑娘,而且是一个一分钟前才刚刚认识的姑娘呢?
我直接挽起了他的胳膊,在砾石路上散起步来。也许我走得太快,幸好路很长,而且脚下的砾石发出的响声也很大,所以我们彼此不张口说话也行。我逐渐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头顶上的树叶在沙沙作响,我觉得穿着连衣裙的自己很优雅,我能感到连衣裙的立领在摩擦后颈上的肌肉,所以我尽量伸长了脖子。我穿的宽大的喇叭裙让我走起路来多了一份飘逸与自信。现在他用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胳膊,没怎么用力,却让人感到温暖。我们既不互相对视,也不看别人,所以也没有人问候他,我们按自己的节奏走着,我也不知道一共走了多少圈。当最后各个小组散开,大家都向城堡涌去时,他停下片刻,松开我的胳膊,稍微看了我一眼,边鞠躬边对我说:我感谢您。
我们的对舞就如同一场完美的梦。他带着我跳得十分稳当,丝毫也不鲁莽,我平时与别人跳舞原本喜欢主动,这次我却完全任由自己被他引领。我们的舞步合乎规范,彼此也不对视,我从他身边望开去,他领着我小心地穿梭在其他舞伴之间。第一支舞是慢步华尔兹,我的手轻轻搭着他的上臂,能感觉到他衬衫的质地很好,很光滑,整个晚上他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柔和的柠檬味。接下来跳的是古典狐步舞,然后开始教伦巴舞。这一直是我最喜欢跳的舞,跳时允许扭动臀部,而且应该扭动,这种舞不像恰恰舞那么匆忙,而是较缓慢和伸展。每当我变换重力腿、瞬间屏住呼吸、然后稍事犹豫向右迈步、与舞伴拉大距离、井然有序但又充满张力时,我都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我喜欢单独旋转、跳离舞伴,喜欢这种舞的几何性以及在双方重新结成舞伴前能够有机会长时间对视。我感到自己在跳这种舞时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既全神贯注于自己,又不断地与他保持着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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