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我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是我的小学同学兼朋友伊尔莎告诉我的,有一次她和几个年轻人一起骑自行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两周后我在面包房遇到她,她说了一句话,一开始我都没听懂。好像是称赞我这回撞了个大彩。因为菲利普人长得不错,所以也堪称大彩。可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让我起了疑心。这时她惊愕地望着我:怎么着,难道一个姓里厄内克的男子在L城还算不上一条大鱼吗?看着她那张又红又圆的脸,我连一秒钟都没再怀疑,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没有问她是在哪儿认识他的,因为我不想让她看出我有多么无所措手足。我连面包都没买就回了家。
晚上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回答最简单不过了:他以为我知道呢。他根本没想到我第一天晚上没听清他的姓名——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而后来就再没机会提到他的姓了。再说他姓什么也无关紧要,反正我们彼此相爱。我不问他我们的爱会有什么结局。
这个问题我只问我自己。我是个小职员的女儿,住在分期付款的住宅里,我母亲连报纸都不读,星期六我父亲去酒馆玩斯卡特牌,我母亲在家煮豆子做豆酱。里厄内克家在市郊有座大庄园,菲利普的生父是飞行员,在战争中阵亡了。他家庄园举行的各种庆祝活动经常登载在画报上。我会唱歌跳舞,画儿也画得不错,我算是个美人儿,能够给自己描绘各种前程,但我该怎么把自己的父母介绍给里厄内克家呢,这是我无法想像的事。
我们不谈这件事。我不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信任他。他温柔敏感,对我一往情深,我只希望我们能像现在这么一直好下去。秋天他又该继续他的学业了,还有两年他就毕业了,我们会结婚的。说起他们家他总是那么充满蔑视,以致我只是为他担心,而从不曾为我们担心。
他送了我一枚金戒指,是两个拧在一起的窄环。
然后我就收到了他那最后一封信。那是在我们最后一次幽会的头一天,他马上就要去M城了。
我肯定是晕了过去。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一位医生用严肃的目光向下望着我。当他问我能不能说话时,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毫无道理。我想我大概是在做梦,所以对自己不能说话并不感到惊奇,我只是想醒来。不能说话挺难受的,但我那时非常累,希望长长地睡一觉,尽管我奇怪地梦见我父母神色焦灼地坐在我的床边,我母亲在号啕大哭,我父亲一言不发、束手无策。后来医生转身和我父母一起走了出去,我为能继续睡觉松了口气。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自己真的不能说话了。我想起了菲利普的信以及我是如何读这封信的,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母亲肯定找到了那封信并且读了,因为她什么也不问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了。疗养院的大夫们想从我这儿知道我还能想起什么,菲利普写了些什么,但我不告诉他们。他们说这很重要,得说出来,否则没法恢复健康。但我认为永远不提起这件事更重要。也许我为自己相信了他而感到羞耻,我突然坚信他一直在欺骗我,跟我处朋友不过是为了打发整个夏天那些无聊的日子,也许他跟他的朋友打了赌,他能够成功地引诱我。今天我不这么想了,我认为他是个软弱的人,跟我一样不愿拿主意。当他在家里提出想娶我时,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念头有多么荒谬。我不认为是钱起了决定性作用,但当时我的想法却不是这样。那时我在疗养院做各种练习,给父母写了短信。晚上我阅读,那儿的图书馆藏书相当丰富,我毫无选择地遇到什么读什么,我读得很慢,很有兴致,有时还很投入。我对看到各种生活在我面前演示很满意,那些不幸的爱情故事和其他故事,法国小说、美国小说、德国小说,有个故事始自一所英国农庄,结束在南美。我不去区别好坏,也不管故事讲得是否引人入胜,这种阅读要求不高,就像动物在吃草。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当时肯定病得不轻,否则人们不会让我这样一个投保于法定保险公司这类投保人一般收入较少,得病住院也不能享受住单间、挑医生等待遇。的姑娘在疗养院里一住好几个月,更何况我本来还该全日工作。我在疗养院每天只是吃、说话、阅读和在户外进行体育锻炼。我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些,我本来想得就不多。经人提醒后,我也能看到天是蓝色的,看到那地方风景优美。我看到自己的衣服都显得又肥又大,我看到吃晚饭时发的奶酪很不错。我知道父母爱我。我要是照镜子,能看到自己依旧很美丽,稍微有点瘦和苍白,对一个来自偏僻小城的姑娘来说有些太美了,但美是天生的。医生们请我的父母从家给我带点儿我喜欢的东西来。我母亲想起了那面镜子,那是我从很早就去世的外祖母那儿得到的遗物,一面椭圆形的化妆镜,周边镶着精致的镀金镜框。那面镜子曾挂在我屋里,我常站在它前面端详自己。镜子比我的脑袋大不了多少,要是我站在它前面梳理自己的头发——我长着一头很难梳理的卷曲头发——刚好能看到锁骨间的凹陷部。医生们对我母亲的主意大加赞赏,这样一来我在疗养院又多了一项练习:每天得在这面镜子前站十分钟,观察镜中的自己。我应该看到自己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我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但我看到的和我知道的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蓝天不能让我高兴,肥大的衣服不能令我害怕,奶酪吃在嘴里味同嚼蜡。父母的爱对我也无所谓,我想这是他们的悲哀。我只是想,我对此没有感觉。我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回了家,又重新开始了工作。这期间布伦纳先生已经有了新的“右手”,我换到了销售科。在父母的命令下,我参加了保龄球俱乐部。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了乌尔丽克,我们两人都站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和母亲一起为自己做新连衣裙。星期六晚上我在汉斯、弗雷迪和恩斯特的中间,坐在长条椅上,对面坐着马吉特和乌尔苏拉,恩斯特讲着他那些故事中的任何一个,等别人笑的时候,我也跟着笑。我和恩斯特一起去伊尔米那儿,她当时是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让我有些喜欢的人。
后来有一个星期六,我在报上读到了菲利普的订婚启事,女方叫莉亚娜•韦斯特霍夫,我不认识,但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因为F城有一家叫这个名字的银行。婚礼将在里厄内克庄园举行。
另一件事今天也登在了报纸上。行人受了致命伤,因驾驶员肇祸后潜逃,将立案侦查,谁目击到了什么应与刑警取得联系。
但没有人会看到什么。天下着雨,几乎黑了,这种天气没人出来散步,至少不会到通往城外的公路干线上散步,因为那里既没有商店也没有可供狗往上撒尿的树木。没有人会看到什么。
当时许多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尽管如此这事还是传得飞快。也许是我母亲忍不住告诉了什么人,这个人可以是面包师傅的老婆、邻居,或者是乌尔丽克,因为这一年的圣诞节她照旧来过我们家。或许是伊尔莎嘴不严,她为什么该嘴严呢,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保守秘密的。神经崩溃是我们这个圈子里不该发生的事情,这种事总得有个说法,而且也确实是事出有因。从疗养院回来后,我发现别人对我的态度都异常谨慎小心,我没有编好向大家解释自己晕倒的理由,所以我根本不提此事,提的话那就等于承认了。最后大家肯定相信了我确实没有怀孕这一事实。我母亲一定是被迫给大家看了我从疗养院给她写的信。有个怀了孕的女儿虽然是件闹心的事,但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要是怀了孕的女儿没带着孩子回来,那可就永远是一桩耻辱了。
这则启事唤醒了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而第二反应则是激怒。愤怒是冷漠无助的,激怒则是火山爆发式的。我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成为咱俩之中先结婚的人,就好像这对事情能有什么改变似的。我计算着到他结婚还会有多长时间,我估计也许半年,或许更短。肯定是在这个夏季,也就是我们那个夏季过去仅仅一年之后的夏季。婚礼肯定要赶在绿草茵茵、人们能在庄园的大院子里彻夜翩翩起舞、能在露天烤肉和开香槟的时候举行。莉亚娜•韦斯特霍夫也许相貌平平,不会跳舞,但她肯定也有自己的梦想,她身披白色婚纱时肯定不光希冀得到教会的祝福,跨出教堂祈祷室的时候她也一定愿意受到老天爷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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