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贪嘴的鸟
作者：［日本］藤野可织 作 孙力平 译
三
虽然已过了傍晚五点，可是天空还很明亮，云彩显得很平稳，呈现着一片淡淡的樱花色。内田百合还很小的时候，母亲曾串过一串这种颜色的珠子作为首饰送给了她。在内田打算收衣服打开晒台的窗户时，她看着云彩，突然回忆起了这件往事。她抱着浴巾，浴巾上残留的温暖使她双手感到很舒服。她驻足凝视起了这令人陶醉的晚霞。夕阳穿过打开的窗户，照射在米黄色地板上。就让窗户敞开一会儿吧，她端坐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叠着衣物，就好像身处在早就遗失了的那串珠子中。爱女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正在翻看大本的绘画书。女儿弯曲着膝盖，让打开的绘画书站立在曲成三角形的膝盖和腹部之间，似乎抱住了绘画书一般，而绘画书就像自己长了手脚。看着女儿的百合微笑着，她在女儿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已经反复把绘画书念给她听了，所以女儿幼小的头脑中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故事。现在，女儿正把这些记忆中的故事和绘画书上的图画进行对照，一个人津津有味地读着。看着女儿的这个样子，内田夫妻俩一直在想，自己的女儿不就是个天才吗？
女儿从绘画书旁伸出脑袋。“小哥哥们全部变成天鹅了！”她非常喜悦地叫着。
“是的，”内田接着问道，“那么，怎样才能破解魔法呢？”
“嗯，爱丽莎呀，这事不能说出来。此外……”
“此外还有什么？……”
“荨，嗯……荨，用荨麻编织衬衣。”
“了不起，娜娜，你已经全都知道啦。”
内田一边说着话，一边想起了刚才听到的手机刺耳的声音。她想把围裙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可是围裙没穿在身上。“哎？哎？”内田直起腰环视着米黄色地板。“变成火刑了！真烫！”内田完全不顾女儿欢乐的尖叫声。“啊，想起来了，刚才……对，对。”她自己告诉自己似的把地板上折叠好的浴巾拨开，果然放着手机的围裙被埋在了下面。可是鸣叫的手机不是她的。
“哎？……娜娜，你在这里等着。”她站起身走近窗边朝外看去，外面没有什么变化。手机声又响了起来。这时，“咣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墙壁上的声音，这声响要比手机声大得多，而且响声的方向明确，内田走上晒台，又像清晨那样窥视起了隔壁的邻居高木家。又是 “咣”的一声。这时，手机的声响早已停止，竖着耳朵仔细辨别的内田觉得传来了一种“嚓嚓嚓”的微弱的摩擦声。内田百合不禁清晰地回忆起了中午高木令她无法忘记的奇怪举止，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高木家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内田凭良心也想要弄个明白，可是她的良心马上又被自己刚才的回忆泼了冷水，寒碜地退缩下去，瞬间融化了。现在，内田脑中想象的是高木像蛇一般弯曲着身子，爬行在高木家走廊的破旧地板上。然而，因为那地板太破旧了，内田百合并不认为那就是地板。
“……嗨，娜娜，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大本的绘画书“啪”一下掉在地板上。“没有。”女儿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妈妈，火刑烫吗？非常烫吗？会烫伤吗？”她放大了声音。
“嘘，安静。”内田百合对孩子喊了一声，再次竖起耳朵，觉得自己听到的果然是摩擦声，就好像有个耳孔般大小的什么东西从自己耳孔中爬出来产生的摩擦声——好像邻居家离婚的那个男人从自己的耳孔中爬出来了一样。
“嘘，”空气激烈地摩擦着内田的嘴唇，发出了哨子般的尖声。女儿坐着，内田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她们面向晒台，摆好了架势。可是那个奇怪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自行车的声音和互相打趣的高中女生的声音从窗下通过，紧接着是中年妇女相互打招呼的笑声，内田紧张的架势松了下来。
“不要怕，妈妈已经都上锁了，再说这里是二楼，即使开着窗也没有问题。爸爸也马上就要回来了，对吧？”她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用指头爱抚着女儿光滑温润的肌肤。
晚饭时，百合非常恐怖地说着高木的奇怪行为，以及自身的不安和爱女娜娜今后可能会遭到的危险，可是丈夫内田政彦并不如百合期待的那样对此事产生兴趣。他一边搅拌着纳豆一边说，“……听起来确实有点怪，不过……”他把搅拌得黏黏的纳豆倒在自己碗里的白米饭上。
“不过，你说的事只是高木先生和他家院子内的事吧？”
“嗯，是的。”
“总不会他手里拿着石头在前面的路上来回徘徊吧？”
“嗯，不会。”
“要说衣服脏，男人独自生活的话这也并不奇怪呀。”
“嗯，是啊。”百合从冰箱里又取出一罐啤酒，倒满自己的杯子。“嗯，是啊，虽然这么说……可是，看到高木先生从窗口爬出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要出门的样子……奇怪，把自己关在家里干什么呢？”
政彦伸手去拿妻子还未倒完的啤酒罐。“这也并不是不可以嘛，关在家里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吧？人家家里的事情管多了会变成老太婆哟。”
“可是太吓人了。”
“管这种闲事，还不如检查检查下水道，查过了吗，白天？”
“什么叫管这种闲事？”
“不是。我是说回家的时候，闻到这一带好臭。”
“我说的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听呢。”
第二天黄昏，内田夫妇一起靠近了高木家的预制板围墙，抽动起了鼻子。百合怀里抱着已经熟睡的爱女，政彦双手拎满超市的塑料袋，沙沙地响着。政彦在确认百合皱起了眉头之后，夸张地动了动嘴，他是在说“你瞧，是吧”。百合抽了抽鼻子。政彦把半个身体贴上围墙，伸长了脖子，他想看看院内，可是还差了一点，看不见。这时，一只野猫从墙上经过，就在猫尾巴要扫到政彦额头的位置处，野猫停住了。它对于吃了一惊急忙躲开的政彦看都不看一眼。野猫笔直地注视百合，“咪咪”低声叫着。
“乖咪咪。”百合轻声说着，“政彦，快点，拿点什么喂它。嗯……有奶酪，对吧。”空气从齿缝间泄漏出来的轻声指示着丈夫。可是政彦无法应对。“哎？奶酪？哪里？啊呀。”他只能胡乱摆弄着手中的塑料袋。
“你这人真是的……”百合抬起脸时，“乖咪咪”已经屁股冲着她，大模大样地扭动着身躯走远了。
“……行啦政彦，都走掉了。”
政彦也抬起了脸。他是一边点着头一边抬起脸的。“对了，我知道了。”
“什么？”
“是猫的厕所哟。”政彦再一次贴近围墙伸长脖子，他四处闻了闻周围的空气，充满自信地说道。
“这家的院子，是野猫的……”
这时，百合紧盯着丈夫的眼睛，快速地摇摇头制止了他。接着，她把目光越过政彦，看向了丈夫背后二米左右高木家院门前的男人。男人手按着对讲式门铃。滴哩哩，政彦也听到了含混的铃声，他吃惊地转过身来。高木家没人应答。男人又按了一次。百合换了换抱着女儿的手。政彦若无其事地走到妻子身旁，于是内田夫妇非常自然地走动了起来。来访者斜眼瞟了他们一下。高木家传来了“吱……扑通”的声响。来访者再次转向门铃，这次他连续按了几下。内田夫妇快步从来访者的背后通过，在通过的时候确认了男人年龄在30岁前后，和邻居高木相仿，戴眼镜，平常的衣着，T恤衫和全棉的外裤，手上拎着提包，提包因为使用多年，略微有些打皱、走样，而且拐角也绽开了，头发倒是定期修剪的，等等。
内田夫妇伸手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高木家又发出了“咔咔”的开窗声。百合的目光紧盯住政彦的脸，她努动着嘴，似乎在说“你听见了吧” 。接着，咣当，似乎玻璃杯打碎的声音从稍远处传了过来。“你瞧。”百合再次努动嘴。政彦快速地打开大门把东西放在走廊上，然后用手指了指高木家。百合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想法，“拜托了！”她无声地动了动嘴。政彦回身，悄然无声地打开大门，稍稍猫起腰，静悄悄地跑向自家围墙的内侧——内田家的围墙是用仿古砖块砌成的，在邻接高木家的位置处，他屏住了呼吸。“你怎么啦？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不走大门？”“大门啊，大门坏了。”“啊？”“锁，是锁。”政彦清楚地偷听到了高木成一和来访者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