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孪生研究
作者:斯黛西.里希特
译:李游
文:[美] 斯黛西·里希特(Stacey Richter)
在我和妹妹十二岁的时候,父母亲帮我们去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报名参加孪生研究的计划,自那时起,我成为人类研究的实验品已有二十年了。每四年一次,我俩就和加州几百对和我们一样的双胞胎一起,到福莱斯诺那气氛压抑的连锁旅馆见面,接受测试、接受指指戳戳。“你们与众不同!!!”这类聚会每次都是这么开场。天哪,我与众不同,不是因为我做过什么,当然不是。我与众不同,是因为我的遗传基因和另一个人一样,而这个人,自从上一次加州孪生研究年会直到现在,我已经有四年没见过她了。
我是否应该列举我对这项活动的诸多厌恶?首先,我厌恶这家旅馆。具体说来,我尤其不能忍受它的中庭;它给我一种糟糕的八十年代的感觉——小酒吧、两端的留有绒穗的吸汗带、火烈鸟霓虹灯。这些都令我想起那个可怕的年代(在第一届和第二届年会之间),那时萨曼莎和我还只有十岁出头,我们第一次意识到我们是不同的。当然,从遗传学的角度看,我们是一样的;甚至我们共用过一个胎盘;可是在骨子里,我们的思想、灵魂和内心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是慢慢彰显出来的;尽管萨曼莎还没有开口,我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在她还没有和他们认识之前,我就知道她会喜欢哪种男孩。晚上,我们会在同一个时刻爬起来小便,此外,我们还有许多离奇的相同之处。其次,我厌恶旅馆的房间,从大大的半透明玻璃窗可以隐约看见游泳池。玻璃被太阳熏热,然后在晚上冷却的时候格格作响。我厌恶旅馆的酒吧,它躲在电扶梯下黑暗的角落里,发出呛人的烟味,尽管加州的酒吧已经全面禁烟。这是第三。第四,我讨厌福莱斯诺,悲凄而又支离破碎的小城,四周被无垠的庄稼地包围,像蔬菜海洋里的一个孤岛。我厌恶孪生研究员们,虽然大多数人愉快而善良,却都流露着学究式的傻气——落伍于时尚至少十年——而且他们都没有隐秘的另一半,这点我可以肯定。但是,让我最讨厌的是,我们开过几次,是六次吗?没错,我讨厌见到我的双胞胎妹妹萨曼莎,我讨厌每隔四年见她一次。
“那就别去。”这是我的新婚丈夫伊凡的建议,“如果你那么不想见你妹妹,就别折磨自己了。待在家里好了。”
“倒是个好主意,”我承认,尽管我已经买好了两张机票,并在那家可怕的旅馆预定了套房。“那钱怎么办呢?”
“去他的钱,”伊凡道。他大我十五岁,靠在一幢办公大楼里当律师打和《契约法》有关的官司而殷实富裕起来。每天早晨,他把已经秃了的脑袋剃得更光秃。我觉得他英俊,一种阴险的英俊。他自然不是世上最仁慈的人。但他对我很好。像伊凡那样的男人有诸多优点,他可以让我觉得安全,即便在他开快车的时候。
“那么谁去管科学呢?”
“去他妈的科学。”伊凡坐在床沿上穿鞋子。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成功男人,也许还带着一丝冷酷。我尽量不朝这方面多想,却时常被提醒。匿名的恐吓信;飞入窗户的石块。他还有一个儿子,叫杰森,和他前妻所生的,每月里有一个周末和我们一起过。他呀,我简直认为是十足的讨厌鬼。但也许这跟伊凡没有什么关系。十三岁从来就不是个好年龄。
“我已经买好了两张机票,”我坦白道。
“好吧,既然你很想去,”伊凡说着,穿上了外套,然后走过来搂住我,“我们一起去。”我跟他一起下楼。在前厅里他拎起皮箱,吻了一下我的前额,大步流星地走出大门。我穿着浴袍站在门口,像个五十年代的家庭主妇一样,和他挥手道别。“给拉娜打电话,”他回头喊道,“把细节告诉她。”
我最喜欢这个时刻,伊凡刚离家去上班的这段功夫。我喜欢这幢大房子的硬木地板在阳光下呈现出蜜糖色。我喜欢客厅里那张八千块买来的沙发,厚实的坐垫和丝绒的装饰。我喜欢门厅内牧豆木的桌子,我们用它堆放信件。我喜欢这一切全是我的,并知道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毁坏我们的生活,我们安全、舒适、愉快的生活。
这天晚些时候,我给伊凡的秘书拉娜打了电话,告诉她福莱斯诺之行。拉娜负责伊凡的行程安排,公司事务和普通社交都管,在我们认识之前就开始管了。
“这周末他得和杰森一起过,”她说道。
“糟糕。”
“那你自己去吧。”
“我不想自己去,”我说。接着,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会这么说,“我想让他见见我妹妹。就不能让杰森换个周末吗?”
“杰森不能换周末。”
“你肯定吗?”
“亲爱的,”拉娜放低了声音,“你真该看一看离婚协议。简直像本电话簿。”
“哦,”我说。我可以想象。我倒是见识过我的婚前文件。“那我们怎么办呢?”
“把你的航班号给我,”拉娜答道,“我给杰森也订张机票。”
你们与众不同!!!
加州孪生研究计划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已经积累了重要的信息,使科学、社会科学和医学等领域充分得益。我们收集的一些资料已经成功地应用于以下学科:
* 遗传学
* 癌症
* 衰老和老年病学
* 精神健康
* 变化的美国家庭
我们很高兴看到你们坚持参与加州的孪生研究,期望能在下一次的年会上再见到您。
下周末是异卵双胞胎、二卵双胞胎,比较参照组。这个周末是同卵孪生,单受精卵的双胞胎,怪胎。旅馆大堂里,已经挤满了三十多岁的、相像或干脆一摸一样的一对又一对。有时候,面貌相同身材不同——一个比另一个胖些,或其中一个练过肌肉。经常是相同的面孔不同的发型、不同的头发长度、不同的脸部毛发、反正就是毛发不同。有一对双胞胎中的一个是猫王的模仿者——不用多描述了吧?还有些外貌完全相同的双胞胎。看到他们在大堂里到处乱转,成双成对地聊天,互相拥抱问候,感觉怪怪的。跟大多数人一样,我不习惯看见成年的双胞胎。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巨大。双胞胎给人的感觉往往是你遇见的小孩或婴儿,穿着相同服装的小女孩,戴着一样帽子的可爱的顽童;成年的双胞胎是怪异的,即使对我,也是这样。然而,这就是我们。有些甚至动作都相似,要么喜欢用同样的手势。我们的大脑是相同的线路图。这是遗传学玩弄的把戏,拙劣的把戏。
我走向丑陋中庭尽头的签到台,领取了我的名签。上面写着“MZ:阿曼达173号”。那就是我,单受精卵的阿曼达。
“MZ萨曼莎173号拿了名签没有?”
职员告诉我她还没拿。当然,萨曼莎会不会继续在这些周末出现,还永远是个未知数,但她以往一直都来。她基本上是需要那份钱的。
杰森和伊凡在大堂的沙发上,互不理睬。“这地方真糟糕,”杰森说道。确实,旅馆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尽管在上次来过以后,他们已经把外墙刷成了粉红色。
“也许你会喜欢游泳池!”我明快地笑着说。
杰森也笑着说:“真的喔,妈咪,也许我会喜欢!”
“别叫她妈咪,”伊凡道。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高兴我叫她妈咪呢。”
“够了,别闹。”
伊凡穿着西装。伊凡总是穿着西装。杰森则穿着松松垮垮的短裤,像把他的豆芽身材都吞噬了似的——光剩膝盖和手肘了。他把他的随身东西都装在一个纸袋里,纸袋上印着一家健康食品商店的名字。这些令人沮丧的细节让我看到他母亲的一幅缩影,一个逆来顺受、心神恍惚、略显肥胖的女人,在伊凡认识我不久后,她就被他给甩了。杰森还带了块滑板,CD随身听响得只要电梯门一关上我就能听见。如果没有听错,里面有个女人的嗓音在他耳边叫嚣“去他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