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梦中情人
作者:露辛达.哈里森.考夫曼
“他跟你说了他妻子的事了吗?听说她本来可以获诺贝尔奖的。以前研究非洲的发声蟑螂,关于性生活啊什么的。我们不过都是一团生物混合物,受基因支配。你能想象放着普兰蒂那样的猛男在床上自己去看蟑螂交配吗?”
“你说以前。那么他们是离婚了?”
“诺贝尔奖不会死后追加的。她活不了多久了,癌症。很麻烦对不对?”
康戈博士感觉一股热气从胸口升到脖子上,脸上。胶水会以为她是为普兰蒂脸红。可是完全不是。她为什么要提杰洛姆快死的事?她从普兰蒂身上看到的对同性恋的憎恶难道只是伤悲?她的头阵阵作痛;她为普兰蒂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她在教室门上贴了个通知,她的最后一堂英语补习课不上了。回到家她倒在佛洛达的沙发上。那只猫爬到她的肚子上起劲地叫起来。难道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释放隐藏在男人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某种疯狂?
别的女人关心如何用外表吸引男人,她却关心如何不把他们拉进自己的想象里,她的想象是一种蒙人的加了蜜糖的灵药,可以把烧橡胶的刺鼻味道变成维多利亚花园的沁人芳香。这不是性。跟性从来就无关。性是真实的,是生物学上的事实,而现实是要熬过去的,是要用想象变没的东西。对她而言,从来没有什么感觉是具体的,当前的,是在眼下这一刻要好好享受的, 它们是要被评估被比较,就像她父母亲教她的那样,要看到一碗豆汤在营养和划算方面都远远胜过一块T字骨牛排。哎,如果她父母亲只是穷只是脏,而不要有那些为自己开脱的说辞该多好啊。她很庆幸普兰蒂是彻底的疯。男人有一点疯狂还是可以让人动心;彻底的疯狂就让人绝了所有想法了。猫咪不遗余力地打着呼噜。她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她感觉自己包在棉花里。隔着棉花她听到有人敲门。她不用起来看也知道是谁。是他坐着那辆顶着粗糙塑胶车顶的绿色破车来找她了。他不远千里,日夜兼程,奔波在一条条乡间土路和州际公路上,翻越重重山峦,阿勒根尼山脉,阿巴拉契亚山脉,阿迪伦达克山脉,一个个被他抛在身后,他没有任何怀疑顾虑地朝着东北方推进,就像两百年前他的祖先向西南方推进那样,只一心一意想着获取。他已接近城镇的郊区,看到了荒弃的磨房,破烂的工厂,啤酒馆还有廉价商店,心里混杂着鄙视和自卑,跟她当初一样。她看到他自得地笑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绵软油腻的头发迎着车窗外吹来的微风。车座上放着一箱打开了的半打装的啤酒,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一副用旧了的骰子,一条吊袜束腰带,作为在后车座跟人幽会的战利品。他左手拿着“爽一下”,低得正好能不让路过的警察看到。保险杠上贴满了被剥夺被打击者的正义标语:“你有信仰?吐,”“美国——不高兴就走,”“种马现身,”“见鬼:我喝我的。”到达镇上的体面街区,看到十八世纪的古典建筑还有学校时,他明显像鱼离了水,变得戒备起来,还开始犯癫——拿手指朝身穿粗花呢朝他看的教授作射击状,朝一群嗤嗤嘲笑他的女生大叫“喂,甜心”,伴随着的还有回气管的一声爆响还有刹车灯上一股黑黑的油烟。但他猎人的本能同他的曾曾祖父相比毫厘无损。百码之外可仅凭肉眼用来福枪打中松鼠的基因让他把他那辆绿色破车连同铁丝缠着的门定准在她住的那条街上,嘎地一声停在了佛洛达奇特的扬基房前面。跨过起了毛的座位,他从乘客座那边爬了出来,空啤酒罐骨碌碌滚到排水沟。他的梦中情人还是来到了莱得茂。
她一下惊醒了,跟佛洛达呼噜呼噜欢叫着的猫来了个眼对眼。她浑身是汗,头一阵阵抽痛。年复一年她都教学生说文学应该唤起我们的恐惧和怜悯。现在她才明白她从来就不知道亚里士多德说的是什么。但是多么荒谬啊,居然会去害怕一个梦!她命令身体慢慢深呼吸。以后她会更当心,小心饮食,睡前不喝酒,躲开胶水,尤其是普兰蒂。要积极地看问题,,忘记过去的种种,她阴郁的父母,她的前夫们,她的那些旧情人,别人将死的爱人,系里的闲言碎语。她的目光落在壁炉架上面那幅《船上的午宴派对》上。画复制得有些粗糙;她能看到纸板上假笔触的印痕,但是它的不张扬,它的温暖,和巴黎年轻人在他们那个流溢着青春的世界里滴得出水的快乐,都让人倍感安慰。真想自己能穿越时间,闭上眼睛逃到画里去,在宁静的河上慵懒地打发下午的时光,无伤大雅地跟什么人随意调调情。
十一月的时候她母亲中风,她飞了回去。家里没别人了,她父亲很久以前就去领自己的奖赏去了,如果要他自己选的话,会是又节省又有想象力的,一个画在狂欢节背景上的天堂,玩具鹦鹉,穿着人造虎皮的辣妹,看一眼两美元,不来真的。医院里她妈妈靠躺着,脸变了形,目光茫然。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弱,还带着外国腔。康戈博士弯腰听她说话,可那些话听起来感觉就像她那个中国情人有次在他们两个单独乘大厦电梯往上走的时候在她耳边私语一样。她大吃一惊,然后知道中风已经让她母亲的舌头不听使唤了。她找了一家疗养院,从窗外看出去能看到一家超市的后面,一个压缩机,还有一个Dumpster(注:【商标,美】一种装垃圾的大型可移动铁桶。)的大垃圾桶,斜对面能看到废置已久的“电冻”餐馆。跟她妈妈以前看到的翻新店比起来,这些看起来是好是坏,还是无所谓呢?坐在北行的飞机上她很内疚。她爱她母亲,本来应该把她带到莱得茂的。可是她没有,也不会那么做。
佛洛达的黄色斑猫在门口等着她。暖气关掉了,又关着门窗,屋子里霉霉的。她喂猫吃东西,看着它狼吞虎咽。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到佛洛达的沙发上。《船上的午宴》的年轻男女们在宴饮欢笑。斑猫用脑袋蹭着它的下巴;呼出的气带着腥味。至少还有它看见她会开心。以猫和威士忌为伴的老姑娘啊,她思忖着。站起来,她拿起电话,打给胶水,因为也没别人可找。
“喝一杯?”她有些意外。康戈博士刚要说改天,胶水突然果断地说,“好啊,好主意。”
她们去的酒吧是胶水推荐的,一个位于小镇南端的劳工阶级的酒馆。胶水说,街对面包装厂的猛男都在这里喝酒。“是合我口味的地方,”她边说,边把自己硕大的屁股从康戈博士车前座的束缚里挣脱出来。“好些棒小伙儿。我在这儿交了不错的朋友。乔是这里的酒保。你该听听他的故事。”
两个穿绿色工作服的人坐在吧台上。酒保举起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跟他们打招呼。“两位女士,欢迎。以前不常来的话,如果你们喜欢,我们后面还有雅座。”
“嗨,乔,是我,”胶水说。
“你好,”酒保不冷不热地说
“是我,贝茨帕杰啊,贝茨帕杰·穆次里奇。”
“嗯,外面挺冷的,是吧。两位,要点什么?”
她们在吧台坐下来。酒馆的男人对康戈博士来讲既老又疲惫还干巴;他们的工作服让她想起她父亲。这个晚上不像礼拜五倒更像礼拜一。顾客陆续进来。胶水跟进来的每个人打招呼。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跟她以前认识,但没有兴趣再进一步深交。她跟酒保说请这个人喝一杯。她朝康戈博士眨眨眼。“你该尝尝跟他在草堆里的滋味。说不定我能帮上忙。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有点吃惊呢。没觉得你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她又朝酒吧另一头的一个男人眨了眨眼。那个人装作没看见。三杯酒过后,她开始想忏悔。“你知道吗,我有个秘密。”
“哦,是吗?”
“我是从加拿大来的。你知道从南方来意味着什么。但对你来说从一个落后的地方来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瘦。如果你够瘦生活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的声音里透着愤愤不平。“如果你像我这么胖,在别人眼里你就只是个胖子,别的什么都不是。像你这样的瘦人会觉得这只是吃多吃少的问题。但是不是这样的。我胖是因为小时候我被性虐待过,我妈是个酒鬼,我爸就把我和我妈锁在地下室。十四岁那年我逃了出来,参加了南印第安纳州的撒旦膜拜。他们要拿猫、山羊和人体献祭的时候,我被停在农舍旁的两个摩门教教士骑着自行车救走了。我殴打我第一个丈夫。我做什么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我曾经一天洗过一百五十次手。”她哭了起来。男人们抬起头,转过他们疲惫漠然的脸看她。“你觉得我爱撒谎。是的,我是的。电视台请过我。见鬼,我能够杰瑞·斯普林格(注:美国著名的节目主持,主持一档著名的以他的名字命名也备受争议的谈话秀。节目内容多涉及性、种族主义、婚外情、色情明星等话题。嘉宾都是来自问题家庭,在观众面前谈论自己所遇到的问题,观众和主持人可以就此进行谈论,提出建议,不过嘉宾跟观众和嘉宾常常会陷入对骂状态。)做成一个系列的。酒保,再给我们来两杯。”康戈博士终于说动她走的时候,她得人扶着才能上车。“不用费神去假装你理解我或者同情我。你们美国人最蠢的就是相信所有破碎的东西都是可以修补好的。你们都是些胆小鬼、傻瓜。还有,瘦屁股小姐,不要以为你瘦你就该拥有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