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梦中情人
作者:露辛达.哈里森.考夫曼
终于到了胶水的公寓。冬天的夜晚冷飕飕的。她笨拙地挤出车子,一转身,头又卡在车门里。“不怕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骗过了谁。系里没人不知道你对普兰蒂有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康戈博士看着这个高大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往公寓楼里走。如果她昏倒在台阶上的话,就会冻死的。康戈博士暗自思忖,做个南方人也有好处,虚假的自尊也比没有自尊好。她决定如果这个女人摔倒,她就不管她,自己开车走,但门道里的灯亮了一会又灭掉了。
圣诞节来了,学生都回家了,校园里冷冷清清的。她去买圣诞礼物。不过除了她母亲和猫咪外,也没什么人可送。经过一家贺卡店。她走了进去,给在意大利的佛洛达买了一张卡片,心血来潮,又给胶水买了一张。这很可能是她收到的唯一一张卡片,但是至少她就不会在教员休息室里哀哼什么都没收到了。从卡片店出来的时候,她撞见了普兰蒂和他妻子。
贝蒂·普兰蒂的手出乎意料的有力。能明显看出她以前是个大美人,现在在以魅力和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她的那种衰弱是从醇厚浓香了化到纤柔淡雅,不久就会消失无形。“德文说你从南方来,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康博士。元音发得好可爱。我们要去墨西哥呆几个礼拜,不过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过来吃顿饭哦。”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过来吃顿饭啊,”普兰蒂又说了一遍。他的棕色眼睛起了细小的皱纹,洋溢着假日的好心情;他几乎是喜气洋洋的。“我和贝蒂刚去旅行社拿了我们的票。那边有胎盘细胞提取疗法,我想让贝蒂试一试。”
“其实对我们俩来说是度假。我好多了,不过难为德文了。”贝蒂·普兰蒂偎在丈夫的胳膊上,柔弱典雅得似乎能让十二月的风吹到水沟里。
他们祝她圣诞快乐。康戈博士看着他们走过去拿车。普兰蒂扶着他妻子的手臂,那个姿势看起来不大像是扶着病重的妻子,倒像是陪着哪个柔弱的美女。她转头朝他粲然一笑。他迷人;她高雅。这样的戏票多少钱一张?他们驾着车缓慢而优雅地驶到装饰着塑造树和充了电的圣诞老人的街上。显然贝蒂·普兰蒂努力避免让丈夫因为自己的生死忧心,很可能就像她尽量避免让他承受他们生活中所有其他的不快一样。康戈博士想象他们在飞机里谈笑风生,憧憬着假期,绝口不提疾病和生死。
整个一月份都有卡片寄到系里:“天气很棒。贝蒂反应很好,”“治疗放慢,但希望很大,”“暂时受挫,但仍抱希望,”“贝蒂入院,轻微并发症,”“要作多项检查。贝蒂在学象棋。”胶水把最近一次的明信片大声念给休息室其他正在喝咖啡的老师听。“你想告诉我们贝蒂·普兰蒂正在学下象棋?一定是普兰蒂的主意对不对?痛快地下盘棋就想不起还有死亡这档事了。你下象棋吗,康戈博士?”
二月份一个下着小雨的晚上,有人来敲佛洛达住所的门。康戈之前改作业的时候睡着了。刚开始她吓了一跳,然后又有点不知道身在何处。一个浑身湿透风尘仆仆的佛洛达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看起来老了很多。“抱歉这么闯进来,但是我恐怕需要收回房子。”
“哦,对不起,我没还得到消息。没人告诉我杰洛姆……去了。”她听到自己又在做南方人了,礼貌地遮遮掩掩,女人味十足。她讨厌自己这么容易上手。
“哦,不是的,我倒想杀了他,可他还没死。现在在罗马的医院里。他得了肺炎,那些神父为他做全了整套临终的无聊仪式。但这次他们被他耍弄了。杰洛姆是那种耍弄所有人的孩子,”佛洛达恶狠狠地说。他环视了一下房间。“你什么都没动嘛。我想你怎么也会把那幅糟糕透顶的画拿下来。”他说的是壁炉上那幅雷诺阿的复制品。“你觉得月初能找到地方住吗?现在我身体不好。测试成阳性,我需要自己的房子。”
“我不知道,尽量找找。”她知道自己有点太没有立场。他们达成了协议,是他先毁约的,却还要扮演受害的一方。身为南方人的麻烦就是,教育会让你立刻收拾起所有的错误,即使理智上认为不应该。
佛洛达走到书架那儿找什么东西。“这儿有一本相册。你看过吗?”
“没有,”她说了谎。她的教养也要求她为自己的好奇撒谎。她曾着了迷一样地研究相册里的那些面孔。维多利亚时代领口高高的,头发拢到后面的妇人,爱德华七世时的银行家,坐在柳条椅上在奶妈怀里搂着小马,身上穿着滚荷叶边亚麻的小孩子,应该都是佛洛达家的人,不然就是他们的姻亲。都长相丑陋,却又是不可救药的发达,带着优裕的笑笑过了大萧条时期。然后是佛洛达的照片,从婴儿开始,经过一次次的毕业,换了一次又一次学士帽学士服。这本相册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的家族照片都是农夫牵着拉犁的骡子,女人们穿着家居服抱着孩子或是狗,她父母和她在大烟山(注:美国一山脉,位于北卡罗来纳州与德州之间,为大烟山国家公园所在地。)度假,脸色灰暗,脑袋理不直气不壮地歪着,平凡又穷酸。
佛洛达找到相册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的家庭决定了一切,你不需要我告诉,对不对?你是南方人。”这时,猫咪悄悄地走了进来。嗅了嗅佛洛达的裤腿,就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跳到了康戈的膝上。“我跟所有的孩子说,家庭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如果不相信家人你还能相信谁呢。哦,在这里,波莉老姑妈。”他说“姑妈”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柔和,一点都没有要糟蹋它的意思。他抽出一张1910年左右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自以为是样子难看的年轻女人,顶着一大团头发,衣服上打满了褶皱。“她一直没有结婚,说家里太好玩了舍不得走。很喜欢搞恶作剧。跟我的祖父母住在一起。我很崇拜她。有次我们把泻药加到巧克力布丁里,端给大家当甜点。”
康戈博士不知道这跟信任有什么关系,正要说她四月份春假的时候搬会合适一些,佛洛达却哭诉起来。“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想他一开始就跟我撒谎。我领养杰洛姆的时候,他看起来是那么纯洁可爱,但现在我知道他骗了我。他跑掉了,又带着病回来,跟我说走了之后染上了爱滋。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地信了。”
为什么他不直接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电邮说他要住回他的房子?这真是太不厚道了,硬把她拽进来,让她为他感到难过。她想起了普兰蒂:他的反应会和她的感觉相同吗?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她才不会让自己成为像普兰蒂那样的偏执狂。
“波莉姑妈是个妙人,当然很古怪,可是也非常有趣。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她会把我带到她的房间,让我坐在这张理发椅上,我们扮牙医、理发师、美容师什么的,让这张神气的椅子派上用场。她说:“哈路德,亲爱的,你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因为你生为佛洛达家的男人。佛洛达家的男人是不一般的人。他们只跟最值得的人做朋友,只跟最高贵最出色的人结交。”佛洛达哭得毫不掩饰。“在这之前我一直相信我所有的孩子都是佛洛达家的男人——领养的佛洛达家男人。”
他起身要走。“原谅我的感情失控。当然普兰蒂不在城里是件大好事。我猜可怜的贝蒂活不久了。可怜的女人。你能想象这么多年都要去迁就一个男人的虚荣,他的右翼信仰,他对现实的另类看法是什么滋味吗?你看起来有些吃惊。你是说没听过那个?我还以为他一开始就会给你们补习班新来的姑娘上一课呢。”他在门口停住了。手里握着他过世已久的老姑妈的照片。“你相信你死的时候你很爱的那个人就会来找你吗?一派胡言,不是吗?找房子的时候别忘了问问让不让带宠物。我决定把我的猫留给你。忘恩负义的家伙,看起来居然喜欢你多过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