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森德先生
作者:莫伊拉.克龙
她问我,这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那么说吗。我说也许,因为这样做似乎是对的,尽管我从来没有对米勒这样要求过。我想我现在可能会这么做。
“你吗,波林?”她说。“就你吗?”
几天后,莉莉说森德先生让她再过去看他,我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最好别上那儿去。他书房里有枪,而且脑子也不正常,他甚至不洗漱、不穿戴整洁,也不工作。
莉莉第一次用那种其他成年白种人才有的眼光看着我,然后说,“我没必要听你的。”
她的意思也明白无误。
然后她奔上楼,哭了。
悉尼说,“看到了吧?她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要宠坏她?明白了吗?你看看啊,波林。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扎马尾辫,你还在给她梳头发?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打扫房间,或者把衣服放在洗衣篮里,或者自己洗澡?”
莉莉对我说话的方式深深刺伤了我。事后我觉得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她可以用这种方式说她想说的任何话。
几天后,我在院子里挂晾洗好的衣服。然后我进屋去看她在不在,可这孩子没回应。我记得悉尼因为要参加一个葬礼很早就走了。我去了森德家,站在后门廊。有扇门中间裂了个缝,门的上端有窗户。我能看到里面——后门厅通到他的书房,那里黑着灯。奥利夫夫人的车也没在车道上。我想知道悉尼是否把门锁了。我伸手握住了门把手,却吃了个闭门羹。我心口一阵疼痛。
然后我看到莉莉骑着她的自行车拐入了车道,我这才定下心来。她对我一直很亲切,总有一天她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而感到抱歉的。我不相信她是个坏孩子。我始终不相信这一点。但她毕竟不是我的孩子。
那个星期五,悉尼对我说,森德先生甚至不再出来吃东西了,她觉得他不想活了。
第二周的周六,我在A&P逛超市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拿着个罐子离开斯塔克家的。可那天我甚至没到过他家。我通常在上班前为斯塔克家买些杂货。我让管理人员为我叫了车,我在外面等候费顿仅有的,能拖载有色人种的四辆出租车中的一辆。我一直希望能搭乘索尔·巴斯科姆的出租车,他是我最喜欢的白种男人之一。圣诞节的时候,他一次次帮我递送甜甜的马铃薯派。
最后是埃布尔·奥德姆的出租车出现了。他是个漂亮的大男孩,但却是最坏的一个。我问他是否可以快点,他却说要检查一下车。他的出租车很脏,而且后备箱的门锁还有点毛病,所以他把斯塔克家的杂货堆在了车的后座上。他一放好,座位上就没有我坐的位置了。我太胖了。我犹豫起来。
“怎么了?”他说。
索尔和其他出租车司机都让我坐在前排。我抓住前门的门把手,正准备开门。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坐这儿?”他说。
因此我又钻进了后车门,和七个棕色的杂货袋子挤在了一起。还没等我整个人都进来的时候,他就砰地关上了门,以致我的脸挤在了从其中一个杂货袋里戳出来的芹菜杆子上。门把手死死抵着我的后背。他尽可能地沿着锡卡莫尔大街慢慢地往前开。我不想发怒,我自言自语道。在这普通的一天,我不生气,也不应该生气,可今天我几乎忍无可忍了。我整个人在燃烧。越过七个立着的杂货袋,我朝对面的车窗外望去。我看到了一排排白色的平房,房子的院子里有矮树丛,上面长着带蜡光的叶子。这些叶子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长过,也从来没有变化过一样。在灰色的云朵下,这些居民区高高隆起。在城镇的这个地方,每所房子都没有颜色,只是砖造的,要么就是幽暗的。整个费顿城看起来像蹲着一样。终于,我们驶进了斯塔克家的车道。
越接近厨房的门,我的感觉就越糟。进了厨房,我问,“莉莉?你在上面吗?”
奥德姆正把这些袋子搬运进屋里,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告诉斯塔克夫人的。等他搬完了,我把小费放在了桌上,然后进了莉莉的卧室。床上没人,我透过她的窗户朝外看,院子里也没人。
他一走,我就很快冲出斯塔克家,穿过内院,穿过森德家的后门。
我到了他们家的后门阶。门关着。这次我旋开了门。然后我站在了后门厅,喊着莉莉的名字。我看到森德先生的书房门关着。
我一生中的这个时候身体最强壮。我八岁起就开始种植烟草、宰杀家畜,直至我和米勒私奔。但这里是第二个谜,我是怎么推开森德先生的房门的,别再考虑这个了。
他站了起来,莉莉从他膝头滚了下来。她的短裤滑落到了她的小腿处,她摔倒在地板上。
我直钩钩地盯着他的脸。我从没和一个白种男人这么对视过。这里是第三个谜:我看到某个光闪闪的东西从他的眼睛后面投射了出来,先是一只眼睛,接着是另一只,就像他的眼睛是座了望台一样,如果这些光闪闪的东西再快点的话,我的眼睛就捕捉不到了。我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莉莉正艰难地穿着裤子。那裤子我前天刚用漂白水洗过,因为不是棉质的,所以穿上去有点刺痛。我对她吼叫,让她出去,可她无法行走。她的腿被松紧带绊住了。
就在那时,森德先生弯身拿起了他的长枪。枪很旧,就像我爸爸以前借的,用来短距离射杀一只猪的枪一样,那猪吃了他们放在谷仓里的鼠药,这不是猎枪。对于我目前在他府上的所作所为,他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直直地盯着我,枪管朝着天空,枪柄夹在他的臂弯里,紧紧贴着他身体的一侧。我只管盯着他的枪看,我不能朝下看。最后,莉莉爬到了我的腿边。我伸下去一只手,帮她拉起了短裤。谢天谢地这短裤没带拉链。我再次喊她出去,她照办了。我仍旧死死盯着森德先生。
我又在他的眼睛后面看到了那个光闪闪的东西。它正拼命把自己添满,形成某个谎言。这些我看出来了。
莉莉一走,谎言喷涌而出。它马上就要喷到我的脸上,并狠狠地拍打我,再声称是多么的抱歉。谎言马上就要把我攥住,再把我抛下。我看见谎言无处不在地从四周涌来并形成旋涡,不仅仅是这个时刻在这间屋子里形成旋涡,而且还包括我和莉莉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在形成旋涡,我不得不告诉她这些谎言,我不得不被这些谎言所左右。这些谎言还左右着我和那个曾经冷酷的米勒。我看到那个军医拿掉了他不该拿走的东西。我看到了把门重重关在我身上的奥德姆,就在十分钟前。
我看到了它在整个费顿的上空延伸盘旋,人们不得不低低地匍匐着,因为惧怕而不敢拨开它。它欺骗了每个人的视线。这和森德先生的烟斗一般无二,只不过它不会点燃。它慢慢变黑,这使它难以被看到,被呼吸到,或难以被赋予想要这么做的念头。
我看到森德先生在那儿。他在我看到的这些东西之前。可他们我全都看到了。他是伸向它们的通道。他张着的嘴就是大门。他在对我辩解一些事情,讲述一些污秽的事情。他的枪就在那儿,但他看上去实在太可鄙而可怜了,以致他无法朝我开枪。枪口抬起,正对着他自己。我抓住了他握着枪的手指。我的手盖住了他的手。我简直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在这天的晚些时候,悉尼说她很震惊:“我知道某些白种人是很坏的,但这个白种人令我措手不及。我得矫正我的观点了。森德先生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在去那儿清理血迹的时候,悉尼看到了他写的日记,上面是这么记载的,我爱谢里尔胜过我的整个生命。
“在他女儿九岁的时候,他就爬到了她的床上,”悉尼说,“想象一下吧。他在纸上承认了这些。如果我是有那种不幸经历的人,我也会把自己结果了的。森德先生就没想到我会看他的日记吗?把自己禁闭在这间屋子里思索这些,为他的宝贝女儿有了一个新情人而极度悲伤。他竟然把那家伙称作是她的新情人。你能想象吗?”
我对她撒了谎,说我无法想象。
因为我没说我都做了些什么。也没讲任何有关莉莉的事情。自那以后,我又在院子里看见莉莉一蹦一跳了,我已经和她说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现在我开始讨厌这工作了。莉莉已经能非常、非常、非常快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