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我们已变成了九一一的面孔
作者:玛丽安·丰塔纳
“我想他们跑步出发了,”他很不情愿地说。
我害怕把我的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好像电视机是我和戴夫的惟一联系。
“戴夫死了,”我告诉吉米。“我想戴夫死了。”我拼命不让自己歇斯底里,不让自己流泪。
“不。不。他好好的。虽然我不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但我们会找到他的——好吗?”
他挂断电话,我耳朵里还有声音在嗡嗡作响。
上午10:26
门铃终于响了,贾森进来了,他棕色的眼睛因为担心而大张着。我不相信地摇着头,瘫倒在他怀里,抽噎起来。他是少数几个知道我跟戴夫相识十七年来感情笃厚的人。
“我知道情况不太好,但究竟怎样你还不知道呢,”他说,我不停摇头,拼命捂着心脏,不让它裂成碎片。他把我扶到沙发上,看电视时他紧握我的手。
“你给消防局打过电话了吗?”
“戴夫走了,”我哭了。
“他或许根本就不在那里,我确信那里交通堵塞。”接着,就好像某种可怕的伏笔,第二座建筑物倒塌了,简直难以避免地模仿了上一次的倒塌,目睹这一切,我们陷入了恐慌。
我要亲自去寻找戴夫。我要徒手在瓦砾里面挖掘,直至找到他为止。
“天哪!”洛里尖叫起来,而我已经跪在我的紫色厚毛毯上,这一刻,除了拼命祈祷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经过一段令人手足无措的时间后,洛里、贾森和我跪在一起,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电视机里回响着受惊者的尖叫,我们低着头,默默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为了能换回戴夫的生命,我跟上帝订契约、谈条件,并许下了诺言。
电视机里,浓重的烟雾升起在倒塌的第二座建筑物的上空,就像波浪一样,与第一阵烟雾汇合在一起,燃烧的塑料的酸味透过我的纱窗飘进来。我坐在长沙发的边上,凝视着电视机,无法动弹。摄像机拍到的消防员神情茫然、血迹斑斑、满身尘土。摄像机拍下了站在毁灭之地的围观者,他们的手紧紧捂住嘴巴。我意识到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沉浸在集体的恐慌中,见证这个世界永久性地发生变化。
下午2:12
我们给三州地区的每一个急诊室打去了电话。虽然他们严阵以待,却告诉我们几乎还没有一个病人被收进来过。房间大都空着。我向花园走去,它笼罩在细小的白灰尘里,那灰尘仿佛天上下落的雨水。我试图想象一下没有戴夫的生活,但每回想一到,心就一沉,好像正在摩天轮的顶端一样。贾森在厨房里打电话,他安排艾丹去街角附近我朋友卡伦的家里。
“卡伦说只要艾丹愿意,他可以一直待下去,”贾森对我说,然后走到外面。洛里动身去接她的孩子了。“如果你愿意,卡伦说艾丹可以在她家里留宿。”我点头同意,眼泪再次淌下来。我不能让艾丹看到我的崩溃状,一两个钟头的健忘是件美丽的礼物。贾森来到我面前,我趴在他削瘦的肩膀上呜咽,每块肌肉都绷紧了。“我该怎么做呢?”想到要告诉艾丹他爸爸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就不由地哭起来。
上午12:24
第一中队的消防员托尼·爱德华和副队长丹尼斯·法拉尔来到我家时,看上去有些疲劳,却没有官员的架子。我曾经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想象自己去开门,对消防局的来访表示困惑。一名队长走上前来,突然间,我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队长告诉我,戴夫为救一个孩子而殉职。我能看见自己大声哭泣的情景,简直栩栩如生。我能感觉到我瘫倒在客厅时的痛苦,腹内肾上腺素在奔涌,胃部在下沉。再没有什么比这让我更震惊的了。
托尼在我身边坐下时,长沙发陷了进去。跟戴夫一样,他有着像小孩身体那么粗壮的胳膊,托尼是队里最强壮的男人。他无法看着我,他的棕色小眼睛充血了,他的装备箱上覆盖着白色的粉尘。法拉尔副队长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我那把蓝扶椅上。跟托尼不同,丹尼斯身材矮小而结实,金黄色的头发,晒黑的皮肤令他看上去比实际五十一岁的年龄小得多。
“我们连一个小伙子都没找到,”托尼扭着双手开口说,“全体队员都失踪了。消防车留在西街,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真叫人无法相信。没人知道谁在哪儿。我们花了几小时才弄清谁曾经在那里。那地方看上去就像月亮。”他停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我无法看清他是在哭还是想把眼里的灰尘弄出来。他挺直腰板,接下去说,“我认为迈克·斯塔克波尔失踪了,然后我掉转了方向,他就在那儿。”托尼吸口气,咬住下嘴唇。他看上去如此悲伤和生气。尽管我去想安慰他,但我只是盯着他的侧面,摩挲我的下唇。“现场什么样很难解释。”
“他们那儿有值勤人员的名单,对吗?”我问,费劲地盯着他头部的一侧。
“对,但有些人是从家里赶来的,要么是改变出行计划留下的。”
“有多少人?”我问道,托尼抿了抿嘴。
“十一个或十二个。”
“但是……我不明白——即使算上另外一个,这儿最多也只有八个,不是吗?”我气愤地说,一定是他们把数目搞错了。怎么可能有差不多半个中队的成员都去了呢?
“没错儿,但是改变出行的,你知道,像戴夫,他并不在工作时间,还有一些小伙子是从家里赶来的——斯蒂芬·西勒在回家的路上,从他的扫描仪上得到消息以后,中途折了回来——你明白吗?”
“一共有多少名消防员失踪了?”我问托尼,他第一次瞧着我,因为疑惑迷茫显得面无表情。
“很多,”他说。
人数之多开始使我震惊。我只考虑自己,但还有其他人,数不清的其他人,或许还有像托尼和丹尼斯一样的消防员,此刻正遍布于三州地区,站在失踪消防员们的妻子的家中。
上午10:48
我终于父母来了,他们表情绝望、面孔浮肿。我母亲瘫倒在客厅里,张开手臂。“我们一夜没睡,”她说,“你爸爸哭个不停,”她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她叹息着。当我父亲走进客厅时,她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擤了擤已经发红的鼻子。她一屁股坐下来,筋疲力尽。
“艾丹在哪儿?”我母亲问,并用手在粗糙的黑发中擦拭着。
“他睡在一个朋友家里。我得去接他……”我突然惭愧地发现,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我想到艾丹的时间是多么少。
上午11:15
户外没有阳光,我吃惊地看到人们还在四处走动,买咖啡,上班。在那么多人遭受痛苦的当口,世界怎么还敢继续运转?父亲用手臂拥抱我,再次流下泪水。他把头深深埋进一只手里。
“对不起,”他说道,嗓音沙哑,声调比平时高。“我停不下来。”
“不,没事,”我说,递给他一张面巾纸。“真他妈的难过。”
“对,但我们要为艾丹着想。你打算怎么说?”他问,我停下来点上一支烟。谢天谢地,我父亲对我这个新养成的习惯什么都没说。
“我准备告诉他真相,”当我们拐到第七大道时,我做出了决定。
“行。你得消除他的疑虑,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儿。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在去卡伦家的公寓楼梯上,我父亲对我说。
进到屋内,艾丹叫着“妈妈”,一下子跳进我的怀抱。他五岁了,长得很高——超过四英尺——我摇了摇艾丹,试图举起他接近六十磅的身体。走到街上时,他就像只小老虎似的在我们前面蹦蹦跳跳。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在他面前伏下身子。
“艾丹,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些可怕的事,”我开口说,他那双大眼睛是棕色的,看上去就像星星和地球的结合体。
“你知道世贸双塔发生了什么吗?”我问。当我默默请求戴夫让我更坚强一些时,强忍着的眼泪犹如卡在嗓子眼里的鸡骨头。无论他在哪里,都得让更我坚强。
“在学校里,他们说有架飞机撞进了大楼,那儿着火了,”艾丹说道,并没有抬头。他正用鞋踢突起的人行道。
“没错,爸爸就是在那儿灭火救人的,那会儿,大楼倒下来压住了他。”艾丹继续盯着人行道,踢得更猛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