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我们已变成了九一一的面孔

作者:玛丽安·丰塔纳




  
  11月6日,上午9:47
  我快速向湾岸的教堂驶去,黑包里塞满传单,我的静脉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强烈而有规律地跳动着。当我到达时,中队里的寡妇们在台阶上排着队。我在她们中间踮着脚尖悄悄地走动,亲吻她们的面颊并分发传单。街道对面,政客们已经排成六排,在消防员前面站好了位置。副委员长林恩·蒂尔尼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拨开人群走过去同她打招呼。我觉得人们都在看着我,但我不在乎。我需要在她离开之前跟她谈谈。
  “我们需要开个会,”我说着递给她一张传单。
  “我听说你准备把寡妇们聚在一起,形成小组。我想那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林恩说着把传单递还给我。这话听上去,就好像她正想象着有一群女人边喝茶边为她们的丈夫哭泣。
  “我们确实为消防员感到难过,”我注视着州长乔治·帕塔基的妻子利比,继续往下说,利比正转过头来听,而林恩正转过身去。“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准确的消息告诉各位家属。”
  “我完全赞同,”林恩说,她的蓝眼睛闪闪发亮。“我干吗不明天打电话给你,把这个组织建立起来的原因就在于,我们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她补充道。
  “好,”我说。远处传来阵阵风笛声,我跑过街道,站在台阶上,擦去脖子后面的汗水。
  
  11月9日,晚上7:05
  林恩住在第十二街的一间大型厂房里,一个世纪以前,这儿是生产时钟的地方。她的公寓外墙是白砖,房间黑暗而深远,天花板很高。昨天林恩打来电话时,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像灰渣块一样浓重。“市长说他想约见你。安排在我的公寓里,是一次非正式会面,还算上你们在公园坡见的那次面。”
  “太好了,”我说。“到时候就我们几个。”
  “在家等着,”此刻她说,很快地从百货商店运回几个塑料包。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拿出酒杯和酒瓶。
  “市长喜欢红酒,所以我多买了那个,”说着她从塞得满满的抽屉里翻出个启瓶器来。马莎和我面面相觑,我怀疑她是否也跟我一样正在考虑这完全是出闹剧,市长根本就不会来。城市正在破碎——市长为什么要来听一群极度悲伤的寡妇抱怨呢?
  “我猜他会迟到。今天他要参加两个葬礼。时间表排得很紧凑,”林恩边说边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她在卧室里已经迅速换好了牛仔裤和长袖衬衫。
  “我知道,太多的葬礼,”我说。
  “是啊,我们不能参加他们每个人的葬礼真是太糟了。市长其实很想都去,但有时一天有六七个。你能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林恩按下了接听键。我坐在一个座位上,吃了些萨拉米香肠,等待着。门铃响了。两个身材高大、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走进公寓,把我们审视了一遍。他们对着衣服翻领上的微型麦克风低语了几句,没过多久,汤姆·冯·埃森紧跟着市长走了进来。
  
  当市长热情的微笑时,他宽大的额头上就会出现皱纹,他慰问了每个人,并同大家握手。汤姆·冯·埃森扑通一声坐进了一把带扶手的椅子,他红色的脸上显出了疲惫之意。市长在厨房里跟林恩闲聊了几句,还自己取来一瓶酒。他舒适地坐在汤姆旁边的椅子上,倾靠在椅背上,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我。我挺直腰板,开始说话了。
  “谢谢你来,市长先生。”
  “在这儿看到你我很高兴,”他说着倾身向前,取了片面包。
  “我确信你知道这事了,不过家人们关心这地方如何处理,尤其是考虑到消防员。”他点点头,眼睛凝视着我,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当我跟你说话时,我认为我代表了每一个人,我们想让那些上周从归零地撤出的消防员回到那里。我们不想让我们的丈夫被铲起来扔进卡车,并在垃圾堆里被找到,我们知道他们的兄弟可以在那里找到他们。”我咬了咬下嘴唇,靠在椅背上,好让他知道我说完了。
  “嗯,首先,我们不希望你们中谁的丈夫在那儿被找到,”市长开了腔。他随意地说着,好像我们是老朋友。“我们之所以选择撤离,是因为与我们一起工作的安全组织认定那个地点不安全。现在,也许他们错了,但我们不想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再有牺牲。”
  “我并不认为我们有人会希望再多一个受害者,但那些人都是受过搜救训练的。你曾出资让他们学习在有限的空间里如何施救和处理坍塌的知识,而且实际上,从恢复开始以来,除了一个建筑工人断了胳膊之外,那个地点还没有人受伤。”
  市长摇摇头继续说下去。“今天我在现场,一个抓钩差两英寸就击中了一名消防员,他当时就在下面的某个坑里,并不知道那儿会有抓钩。现在,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许会同意你的观点,但那些营救人员又疲劳又沮丧。”
  “可是还没有人受伤,”我重复道,汤姆用一种既轻微厌恶又精疲力竭的眼神看着市长。我感到自己的手掌出了汗,在椅子柔软的扶手上擦了擦,我一会儿交叉着腿,一会儿又放下来。“我确信你知道消防局有个长期存在的传统,即只要还有人没出来,消防员都不可以离开。你不能在这些人的朋友还埋着的时候,就把他们撤走。更不用说我们需要他们留在那儿了。把他们撤走是不正确的。”
  “听着,我不认为任何人比我和汤姆更理解这点,如果我们觉得这个做法不妥,我们是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汤姆?”局长在他的座位上移了移,把他的头向后转过来,眼睛因为疲劳而耷拉下来。
  “瞧,你要求留在那儿的人,自从九月十一日以来还没有回过家,他们参加葬礼,然后再回现场。那儿有父亲寻找儿子,兄弟寻找兄弟。人们没有清楚地意识到——那里并不安全。我是说,我们那些在废墟下工作的小伙子,他们——瞧,我甚至没有参与其中。他们并不习惯于在准军事化方式下工作,那是警察的工作方式。”
  我感觉到坐在我旁边的马莎被激怒了。
  “我完全不同意。消防局的整个装备和训练都是准军事化的,”我欲言又止。
  “是的,而且消防局的许多小伙子都是留着备用的,”马莎说着站了起来,她那小小的身材变大了一点。“我丈夫是海军,汤米热爱消防局,因为它是准军事化的。”
  我对马莎的话明确地点点头,她的这席话使汤姆和市长都沉默下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反复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拒绝妥协。汤姆渐渐沉默下来,但市长继续说着,并卷起了他的袖子。我们谈到健康问题、交流问题,提及归零地需要辟出一块家属可以去的地方。
  “瞧,我们失去的人——这些人永远铭记在人们心中。我觉得保护这些在废墟下工作的消防员是我对于你们丈夫的一种责任。他们是我的雇员。我是说,那天我失去了很多人,”市长说着看了看汤姆,他正盯着地板,面色凝重。“我想我们能安全地撤出一些消防员。汤姆和我已经在考虑这事了。也许可以增加五十名消防员。”
  “原来那些人该怎么办?”我问。“我想他们应该撤离。”
  “先来五十人吧,看看事情的进展,”汤姆说。
  
  11月23日,下午2:45
  自从把电话号码公布在传单上以后,我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我努力解答家属们担心的问题,消除那些谣言的影响,谣言说从纽约市的垃圾填埋场飞来的海鸥嘴里衔有尸体碎块。我接到的电话越多,产生的问题也就越多。消防员的未婚妻还没有获得一分钱赔偿。归零地的空气质量不断恶化,消防员开始生病。红十字会找不到卷宗。火仍在燃烧。消防员开始同警察争吵。参与营救的工作人员的富余吗?福来雪基尔斯的人手足够吗?医疗化验办公室采集到的DNA样本充分吗?我边列清单边答复电话,我的世界高速旋转,以至于几乎无法思考,同时,感恩节也被我遗忘了,在我视线的边缘,它如同月亮般森然隐现,这是我的第一个没有戴夫的节日。
  差不多每个星期,第一中队的消防员都会打来电话,邀请我去世界各地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免费旅游。当我婉言谢绝时,我无法理解人们如何在那些永无止境的、飘洋过海的慷慨中转变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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