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诺曼·梅勒与纽约
作者:[英]V.S.奈保尔
“我昨天在布鲁克林和一个犹太老人聊天,我告诉他梅勒这个人。他说‘就是那个刺杀自己妻子的家伙吗?’事情已经过去九年了,但他谈起这事儿就像他当天早上刚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样。”
“可能他的报纸迟来了。”
他们又开始谈那个代理女孩儿。
“你认为她真是一个作家?”
“她长得这么漂亮,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不过她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傍大人物的少女。”
我们终于赶上了西部民主党的聚会。在百老汇附近一个破旧房子的一楼大厅里,里面贴着罗伯特·肯尼迪的照片,一些尤金·麦卡锡的海报,还有星条旗。一群大约五十来岁的黑人(有些是波多黎各人)聚集在那里。梅勒的一个反对者正在那里聊天。
“……让我告诉你一个控制犯罪率立竿见影的妙计……”这是国会议员朔伊尔在说话,他花了五十万美金才在初选中搞到最后一席之地,在梅勒之下。
梅勒进来了,头发有些凌乱。电视台的强光灯朝他打去。他不断地回头,不断地与周围人握手。
“让警察远离派出所和日常工作地方……我们将拥有更卓有成效的政府去控制犯罪率……”
掌声响起,并不是给议员的,而是给梅勒,接着很快在人们意识到议员在场而平息。现在,作为一个普通议员,穿过混乱的群众,他微笑着走了出去。
这群听众比较沉闷,因此梅勒也略显无精打采。他用反语开始了演讲。他说纽约城市学院将被共产党接管,这一点瓦格纳市长几年前就提到过了。听众还是没反应。“这是个笑话。”他用爱尔兰腔讲述了一个爱尔兰风格的笑话。沉默。“看来我已经失去你们的支持了”——传来一些笑声,听众的情绪缓和下来。梅勒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二十分钟,这是今晚最出彩的演讲。
次日早晨,《纽约时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
“梅勒竞选出尽风头,小镇宛若欢庆节日。”
首先,电子马戏团这里的观众在东部小镇的摇滚大厅目睹了一场心理戏剧:“竞选”,诺曼·梅勒主演。同时,摄影机录下了一些诡异的画面,其中梅勒先生正觊觎着纽约城。
在媒体会议上,梅勒一行就更郁闷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新闻周刊》等媒体悉数缺席了早上的新闻发布会,而此时梅勒和他的竞选伙伴杰米·布雷斯林,一位看起来丑恶而又暴躁的爱尔兰的著名专栏作家,身体强壮,长着深色头发,即将发表一篇关于住宅的演说。班宁带了整整一大箱材料,只有十五个人拿了他发放的资料——一直关注竞选的电台和电视台的人,还有一些外国的记者及那个身着绿色衣服的代理女孩儿。电视镜头和灯光朝她打了一会儿,她显得很镇静。梅勒从恼怒中挤出了一点笑容。
一个记者提了关于纽约新闻界“完整性”的问题。
“简单来说,”布鲁斯林说,“没有人在这儿。当记者们听到公园大道上响起枪声,他们才开始倾听。”
“电子马戏团,”梅勒随后说道,看着班宁递给他的《时代》的报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和那幢大楼。”
“那真是一幢很烂的楼。”班宁应和到。
“我们从那儿募集了多少钱?”
“几百美元吧。”
“一点儿都不值。”
“我上次跟一个美联社的人聊天,”班宁说道,为了解释为何人们对这场发布会兴味阑珊。“他们在办公室列了一个表。‘这些是我们今天早上要报道的新闻。’还有一个表是‘这些是我们今天不报道的新闻’。明天在同一时间我们还要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看他们来不来。”
我逐渐感受到了班宁身上的戏剧风格,可能因为他受过一些外交方面的培训,他曾在美国外事机构工作过一段时间,或许是受到不久前在广播电台工作的影响。“我今天还不能告诉你,”在活动之后班宁说道,“我的最爱究竟是政治还是表演。”
第二天来了三十多个记者。那个代理女孩儿穿着淡黄色衣服。《时代》派来了一位记者,《华盛顿邮报》也派来了一位。前一天晚上电视网播出了许多采访,这些随意的采访虽然和现实有些出入,但梅勒仍然抱怨倒一如既往。
“我们必须去报社争取一点地位。他们企图让我们的竞选荒谬可笑,我看他们已经多少达到了一点目的。我们在这方面失误了,让他们占了便宜。”
脾气越来越糟,笑话越来越少。他看上去既疲倦又咄咄逼人,但是他的表情预示着胜利。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在演戏,他的表情太多变了,心情也令人捉摸不定。
两小时之后,在华尔街集会上,梅勒站在古老的财政部大厦下的华盛顿雕像前,俨然是另外一个人了。他的手时而插在扣好的上衣下面的裤兜里,时而又伸到上衣口袋里,看上去趾高气扬,像一个穿上体面的新队服的拳击手,自信地望着他的支持者排队站在宽阔的阶梯上,挤满了下面著名的狭窄的街道。音响效果很差。人们根本听不清台上发出的声音,包括布鲁斯林扬言要在公园大道上制造枪击案的威胁。但是整个场面很有戏剧性:仿佛人们真的听到了布鲁斯林的叫嚣。
这天早上,华尔街上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对美国的了解仅限于电影上出现的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他会觉得此刻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就是美国神话人物的缩影:拳击手、治安官、坏人、歹徒,甚至政治家。这就像一个电影里的场景:著名的城市里著名的街道,幢幢大楼,星条旗,华盛顿雕像下的致词和历史。这也符合梅勒对城市的感觉,或者对场面的感觉。
但是当我在竞选活动结束后一周向梅勒提起此事时,他对华尔街的记忆很模糊;那次运动的细节、场景、话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你不是作家,所以你不注意观众们的穿着。你只意识到他们目光的存在,就像一种对你演讲的回应。你更像一个演员。”
华尔街集会的第二天,在数不胜数的会议、演讲、庆典、提问、回答、宣言之后,梅勒说:“我变得比以前无聊了,木讷、严肃、沉闷,我变成了一个政治家。”
他独自坐在竞选总部。沾满污垢的窗被打开了,窗外雷声隆隆。他刚完成一个电视台二十分钟的“深度”采访,在竞选过程中,这是一种浪费:精彩的采访和本周要闻将在全国电视网星期六的新闻中播出五分钟。
梅勒说,他发现政治其实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他梦想着多睡一会儿,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睡眠对一个政治家来说真的可以和性媲美。“也许真该有些人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来分析一下政治家这个职业,它完全就是靠口才,只有最擅辩的人才能做这份工作。我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是海马的一样,完全是舌头和嘴皮子功夫。我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与我以前从事的作家职业相差甚远。我曾经认为,如果把想法说出来,那么我就不再拥有它们了。通常,我会立即把它们写下来,如果写完后妻子问我刚才在想什么,我也不会透露。这就是为什么我感到自己无法写出关于政治的书。”
“你觉得他怎样?”施瓦茨曼后来问我。
这个问题梅勒有时也在会议后问他的助手,这也是他的助手经常问记者的问题。这是一个荣誉的包袱:梅勒的工作人员希望他永不失败,哪怕只是在和记者短暂的交谈中。
“星期五是有趣的一天,”班宁说,“他会去输水道那里跑步。”
“有趣?”我问,“你是说没有任何竞选活动安排?”
“那里可能会有七万人。”
为了这次长跑活动而专门准备的特快列车将这些人从曼哈顿送到了布鲁克林,人们从与长途汽车的地板齐平的站台这里一起往输水道的斜坡下跑去。他们的身影挡住了阳光,此时也破坏了这里原本协调的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无数车辆将停车场映衬得和波光粼粼的大海一样。现在,这群身影正奔向斜坡下的两美元闸门。梅勒一行人刚开始位于黑压压的、通往五美元闸门的人群中,现在他们正站在阳光下,望着匆匆忙忙的人群。今天梅勒一行包括:专栏作家布鲁斯林,他在这儿比梅勒受欢迎得多;梅勒,身穿格子裤和西装上衣,腼腆地笑着;梅勒的妻子,一个身材矮小的演员,身着淡橄榄绿的外套,她已是梅勒竞选团队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