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诺曼·梅勒与纽约

作者:[英]V.S.奈保尔




  人群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就像是平滑沙滩上三个刺眼的鹅卵石,与周围格格不入:迅速的握手、短暂的交流、人群。对电视台来说这些已经来不及拍了,甚至还有些声音没有录下来。“我一直在猜测这个人,我想见他,他支持双重入学政策的。”“这么多人在排队看他,你别想捞着一丝机会。”然后,他们三人通过五美元闸门,乘着自动扶梯来到广场上,这里没人可以追上他们了。
  我遇上一个来自“解放新闻服务”机构的年轻人,他跟我一样迷了路。他毛发浓密,表情忧郁而愤慨。他曾在早上使出浑身解数才挤进了竞选车,可是最终连一个采访梅勒的机会也没得到。他给我看了他和班宁谈话记录。
  “班宁:看,我们需要来自你们左派阵营中坚人物的报道……为了在小镇赢得竞选,我们需要许多陌生人的选票……他现在急切渴望得到左派的支持。”
  “梅勒并没有给美国政治带来新东西,”那个解放新闻的记者在我们一起穿过人群,寻找竞选团队时说,“他只是曲解了原有的政治模式。”
  碧绿色的跑道中心点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飞机一架接着一架从远处升起,引擎排出的黑烟萦绕着肯尼迪机场的天空。
  “问题是,梅勒认为自己是一位存在主义英雄。在美国这个知识分子常常只说不做的地方,这种英雄总是说,‘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就是乏味。我们必须用行动给生活创造一些戏剧性。’梅勒提出了这个令人兴奋的想法,但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世界如此枯燥乏味。他说,‘世界枯燥乏味,但是如果有了我的加入,它将变得有趣。’”
  存在主义:我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梅勒喜欢用的词;它可以形容我心中对这场政治活动的全部感觉,它的光彩荣耀,它的暧昧不明。这个解放新闻机构的美国记者才十九岁,但他流利的表达丝毫没有让我惊讶。
  “重要的是,就算梅勒输了,别人也不会说他输给了腐败无能的纽约市政府,而会说这是他个人的失败。作为一个吹毛求疵的人,梅勒将失去揭露美国政治不民主本质的绝好机会。”
  现在很容易看出为什么班宁这么不喜欢这个记者了。就在刚才,这位记者还迫切地想见到班宁:他把一卷拍过的胶卷忘在了竞选车上。
  我们又碰到了一个电视台的摄影师,我问他对这天的竞选感觉如何。
  “哦,我们可以让场面看上去更隆重一些。”
  “这是官方要求么?”解放新闻机构的记者问道。
  “我们通常将所有事情都搞得更隆重一些。”
  餐厅外——梅勒正在里面用餐——我们看到了班宁,干练而有条不紊,几乎没留胡子;他没有注意我们。
  “他恨我。”解放新闻机构的记者说,低头望着他那双柔软的仿鹿皮靴子。
  我要回曼哈顿,我给了这个记者我做的一些笔记,劝他忘了那卷胶卷。回去的火车上载满了刚刚从沙滩上晒得红彤彤回来的男孩和女孩们。梅勒阵营的每个人都在抱怨社会的弊病。可是,再没有一个城市能像纽约一样令人愉悦,并且秩序井然了。梅勒的这次出行为《纽约时报》带来了三个专栏和一幅照片:这是我们下午的短途旅行中亲眼见证的事实。
  “这次竞选的关键是,”总部的女孩说,“它不可思议地引人入胜。”她二十四岁,身材苗条,鼻子轮廓鲜明而小巧。“这些团队里的男孩都和诺曼很像,他们拥有同样的自负,这使得他们很不好相处。他们每分钟都极其活跃,很少能有其他人像他们这样。”她本人来自新泽西。“我必须得走了。我在这儿像个疯子,我就像个”——她叹了口气,目光在祖母常戴的那种有色玻璃的眼睛下突然放出光彩——“像个社会学家。”竞选结束后,她将为美国现役陆军士兵抵抗运动这个组织做一些暑期工作。“如果我说自己这么做是因为我有个兄弟在越南的话,那显得很理想主义。这更像,嗯,着了迷。”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把做一件自己的事变得如此神圣。”班宁在竞选活动结束后说,“我不懂这究竟是出于爱国心,还是年轻人的冲劲。我知道当权派有多可恶,我现在已经负债两万美元了——哦,好吧,就算是一万五千美元。不过我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感到幻想破灭了,也许人们仍旧正直、真诚。看看肯尼迪的拥护者和麦卡锡的拥护者之间的区别吧。肯尼迪派一心想要赢,而推崇麦卡锡主义的人不仅沉溺于丧失了的原则,而且还被这种状态所吸引。他们只想不断地发表声明,然后站在一边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知道什么不对,但我是高贵的。’我不来这套。”
  无论是麦卡锡分子、肯尼迪分子,还是新左翼分子、沉溺分子、梅勒分子、竞选分子(拿着扩音器、坐在装有扬声器的车上、举着报事贴和横幅的人)甚至像梅勒这样的英雄典范,奇迹是这所有一切放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职业化,每个人自己的个性都不那么鲜明了。
  记者来来去去,媒体也报道得越来越好。达斯廷,《前进报》的负责人,告诉我那个代理女孩儿写的文章已经登出来了。“他们肯定删掉了不少。”他说。报纸上偶尔会有暗中报道竞选内部事件的文章:因为粗心地展示竞选海报而导致公众抗议的;一个业余艺术展览没有开幕,梅勒的妻子公开发表一些梅勒自己无法开口说出的、关于自己的好话。接着,班宁的胡子没了。
  对梅勒的竞选总部来说,最令人沮丧的日子是大选前的那个星期五。本来有一个集会计划在那天进行。可是可拉伦斯·史密斯(ClarenceSmith),一个当地知名的穆斯林黑人,这天早上在电梯里被枪击了(纽约在制造戏剧这方面总是异常高效,就如同它制造其他乐趣一样),梅勒只好取消了当天的集会。总部的人感到梅勒使他们扫了兴,集会本该如期进行的。他们告诉我。著名的海尔乐队已经请来了,他们正准备一展身手;而花了一百元请来的黑人保镖现在也没了用武之地。
  “不要问班宁太多问题。”他们告诉我,“他会像打诺曼一样打你。”
  班宁,没有戴领带,没有穿夹克,拿着个啤酒罐,看上去垂头丧气、举止骄躁。他说,这场竞选弥漫了一种“政治死亡”的氛围。我问他要竞选日程。他嘲讽般的模仿我的发音。“你一直跟着就会知道了。”他说。这时我第一次认识到他的嗓子具备性能优越的话筒的素质。
  “这并不全都关于诺曼。”新泽西的女孩说,“星期二,一切都将划上句号,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将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失去现在拥有的权力。一切将继续下去,这些你每天打交道的人,他们之间的紧密联系,都将在6月17日这天终止。至于这些跟着诺曼打拼的男孩,他们会在次日去参加诺曼的会议,听他宣布这一事实,然后作鸟兽散。他们之所以还会去,就是想亲耳听诺曼把这句话说出来。”
  班宁第二天不在办公室。不过达斯廷和她的妻子以及其他一些人都在。午餐后我们冒着雨开车去梅西百货商店——无人确定——梅勒正在那些购物的人群中进行拉票活动。我们所见到的是,许多年轻的志愿者正在派发湿漉漉的宣传手册,他们并不知道梅勒在哪里。
  后来证实,班宁和梅勒那天正在百货商店里面宣传,直到店里的保安发现他们并将他们请出店外去做竞选游说。
  我们在街区附近发现了他们。一些女性志愿者正在询问来往过路人:“您见过梅勒先生吗?”梅勒一行正忙着和人们握手。梅勒看上去精疲力尽,心不在焉,仅仅用他的眼睛在工作;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更灰了。梅勒太太和平常一样平静。“我是一个演员。”她后来说,“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观众。”一个盲人站在梅勒身后,不断摆弄他手里绿色杯子里的硬币,并不断敲击他拄着的拐杖,发出恼人的声响;他的眼睑像封住了似的,深陷在眼眶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张木乃伊的面孔。
  这是一幕笑容洋溢的奇异场景。梅勒阵营的人在微笑;与梅勒握过手的人在微笑,他们握完之后还面带微笑继续等在那里看即将握手的人。女志愿者们也在微笑,我们都在微笑。
  

[1] [2] [3]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