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诺曼·梅勒与纽约

作者:[英]V.S.奈保尔




  译/ 石 莹
  文/ [英] V.S.奈保尔
  
  诺曼·梅勒总是穿上他那件得体的深蓝色外套参加竞选,到最后他都要把头发剔得很短。大约一个星期之前,梅勒的竞选团队就已经为这次活动牺牲了不少头发。梅勒的那位身强体壮、已过而立之年的竞选经理刚刚刮清了他的小胡子,就连鬓角也未能幸免。现在,他那年轻气盛的脖子看上去更加白净和整洁,漆黑的领带将他的衣领系得严严实实。从他胡子下发出的第一号施令,实际上出自梅勒本人。自那以后,上周有三、四天,梅勒和他的团队之间有些疏远。
  “这其中有某种程度的角色混淆。”一个短头发的年轻人说。
  这些人仍然忠于总部,但他们宣称自己效忠的是竞选事业和纲领。他们常用“候选人”取代“诺曼”,使竞选听上去神圣得像一次祭祀。有些人早已打出“支持诺曼”的旗号,而另外一些人用红色粉笔散布着反对诺曼的猥亵口号,但是未敢用全名,而是用名字的首字母来代替。
  梅勒的竞选总部(现任参议员尤金·麦卡锡去年的竞选总部)就是哥伦比亚行政区内一座破旧大楼里二楼的一个脏乱的大房间,一楼是几间咖啡屋和和一家桑拿房。大楼里的电梯总是出故障,还是角落里的楼梯比较安全,虽然转角处有时堆满了装满垃圾的塑料袋。纽约某些地方跟印度的加尔各答很像。诺曼的竞选总部被一块块低矮轻薄的隔板分成几个办公室,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些隔板随着竞选的进行被纷纷拆掉。房间内家具寥寥,只有几张用支架撑起的桌子,一些折叠椅和几台复印机。打印过的纸散落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桌上。
  陆陆续续有支持者加入梅勒的竞选团队,使之日渐强大。有时背上系着坐着婴儿的铝架的女孩儿出现在这里,使得梅勒的竞选总部看上去就像一个嬉皮士营地,带着家庭特有的隐私和自我满足的献身精神。就在上周气氛疏远的几天里,大伙儿的隐私消失了。他们常常聚最后一块隔板后面的桌子旁,像业余演员在报酬低廉的电影理模仿忧郁一样,拿着啤酒罐,好给那些开始遭冷漠后来受欢迎的记者留下他们正在酗酒的假象。
  这是一次难以界定的竞选——专业人士与门外汉、政治家与非政治家的对决。梅勒的竞选徽章上写着:对手都是些可笑的家伙。此时已经可以感到,上周的疏远可能是对疑虑或者惶恐情绪的掩饰。就在两周前,一个美国作家,他不是梅勒的朋友,告诉我梅勒的竞选将和1964年戈德华特的竞选一样,是一场自我战胜的竞选。梅勒和戈德华特一样,不拘一格,向往自由。媒体将会使他更加振奋,但仅仅是在他处于目前的情况中。此后梅勒将会失去密切的关注;随着竞选的推进,情况将会变得糟糕。到了最后,梅勒的主张,无论多么正确,都会被扭曲、诋毁,到时梅勒自己也不得不四处寻求避难所。
  事情并非如此。但这确实是梅勒在他人气最旺盛时做的一次赌注。梅勒一直在抱怨媒体的报道,但是这些报道正与日俱增,而且日渐严肃。就在竞选那天,41,000个登记过的民主党人投了他的票。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样的成绩相当不错;对梅勒这个七周的政治家而言,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一次胜利了。蓝色外套、巡回演讲、数不胜数的握手:梅勒的直觉没有错。使用这些竞选中的惯用方法——虽然政治家们常常自嘲这些举动——确确实实帮助梅勒建立了不少威信。
  一直以来,这场竞选就像是一出知识分子的娱乐表演。在反反复复的声明和言简意赅的表达中,梅勒总显得那么真诚。他深谙如何利用语言天赋,使自己的每句话听上去就和警句一样发人深省。“匿名产生厌倦。”“只要犯罪是人类最有趣的活动,它的数量就会与日俱增。”“需要越来越多的警察去保护越来越多的糟糕的当权政府。”而且,梅勒在现场采访中也很出色。他的回答——就像舌尖轻拍一下上牙床,似乎藏起来一块口香糖——突然、迅速、精炼。作家的想象力,从未间断的处理和组织经验(事后他告诉我:“你一直都在写关于你自己的小说。”)可以随时通过考察。
  “如果你获得了民主党提名,你会选择对抗哪一派共和党?”
  “马奇。他号称自己是保守派。我称自己为左翼保守派。我们将会就保守原则的意义展开一次非同寻常的探讨。许多号称自己是保守派的人是右翼反对者,这实际上是两码事。”下一个问题。这是在上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也是梅勒对言语感到厌烦的场合。
  梅勒最不擅长的环节是此后的没有争议的电视竞选联赛,期间每位候选人可以轮流讲一分钟。此时那些政治家是赢家。尽管候选人都发表演说,但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言语,甚至也不在乎他们自己;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只是权力,以及权力是什么。梅勒的言语是他本人的一部分。作为作家以及政治家,他肩负双重重担;他这次既隐秘又公开的赌注中最荒谬之处便是对双重角色的分身乏术将会为他引来灾祸。
  梅勒的构想很宏伟——纽约,一座垂死挣扎的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是其主要问题,唯一的希望是重建一个完善的政治机构。在纽约作为第五十一个州的前提下,能够更直接地掌控资金,城内或多或少有几个区域可以遵循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个构想的诱人之处在于:不允许在曼哈顿区域内开车(整座城市被轨道交通环绕);提供免费的公共自行车;每月都有一个法定安息日,即甜蜜的星期天,这天将没有嘈杂的交通,而且“除了鸟之外没有其他东西飞行”。
  这段话看上去倒像是一段痛苦的知识分子宣言。最初,梅勒的宣传方法也是典型的作家风格:在《纽约时报》上用沉闷的、充满双关语的社论版块召集支持自己的言论,通过作品《迈阿密和芝加哥的围攻》以及《夜之军》获得的奖项扩大影响力,号称自己关于阿波罗登月的新书已经签下了百万美元的合约。
  在格林威治自治区进行的第一场竞选集会几乎成了知识分子的社交聚会,非常喧闹。从媒体的报道来看,梅勒的新书似乎在重复旧作《军队》。一个错误的开始——梅勒自己后来也承认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作家才会犯的错误:一本新书在开始时通常像对上一本书的重复。接着,竞选活动发生一些改变。它发现了之前缺少的部分——政治问题,从而整场竞选变得富于政治性并获得其本质。
  纽约城市学院曾是一所在种族问题上倍受争议的学校,它使用一种“双重录取政策”:一半名额事先预留给来自弱势群体的学生。这一比例比以前上升了许多。所谓的弱势群体指的是黑人、波多黎各人,犹太学生将在这一政策中蒙受损失,学校的录取标准也将被降低。每个市长候选人,不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公开表示反对这一政策。只有梅勒和他的“竞选伙伴”对此表示支持。作为娱乐活动开始的竞选对某些人而言已经变得危险。“这儿的犹太人把梅勒当成罪人”,这一消息来自梅勒在布隆克斯区的一位工作人员。调查显示,反对这一政策的民众与支持的民众数量之比为八比一。此后几天,梅勒努力工作,企图让选民明白那些看似不负责任的做法实际上符合逻辑和社会需求。一周后,共识终于达成:纽约城市学院决定只录取400名来自弱势群体的学生,而不是1,500名;声明发表之后,该事件终于淡出了公众视线。但是选举的声势却日益浩荡起来。
  竞选初期,梅勒会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他的对手:“如果允许我在这里说脏话,那么我想说瓦格纳就是一件滞销商品。”这就是代表小镇参加纽约市长竞选的梅勒先生。最后他甚至还会这样形容瓦格纳:“他不过是木林中的一匹领头的竹马而已。”这句话更讽刺,更富有政治意味。就在竞选当晚,梅勒失而复得的候选人资格使人们一路欢呼着跟随他从总部穿过第八大道来到他的车前。选民们也为梅勒的妻子和母亲而欢呼,她们也协助了梅勒的竞选。这时,人们见到了政治家梅勒作为一个普通家庭成员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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