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熊 殇

作者:程天保




  李清见江媛媛难过,就乘机劝道:“熊明现在已富甲一方了,媛媛你劝劝他,积些阴德,改个行当,让这些熊恢复自由。”
  江媛媛苦笑:“谈何容易!贾芳姐死后,熊场长心理完全变态,他养熊已不完全是为钱了,更多的似乎是要报复,是要通过残酷地榨取熊胆汁来实现他成为人上人的梦想。”
  李清便有些悲天悯人地看着那些囚禁在铁笼中的黑熊、棕熊,可就他在欲抽身返回生活区时,一头巨大的棕熊突然踏翻一处铁丝网,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江媛媛吓得大叫一声:“熊王!”接着转身就跑,然而没容她钻进屋里,熊王已拦住了她。江媛媛便叫着、跳着,绕着那些囚有熊的铁笼乱跑。李清比江媛媛早一步发现熊王,在熊王去追江媛媛时,他已一步跳进了房间,操起一支猎枪,砰的一声将玻璃打碎,瞄准熊王就要射击,但熊王与江媛媛距离太近,一旦开枪,就算没伤到江媛媛也会伤到笼里的熊。李清犹豫一阵后冲出门外,想抵近射击,一举将熊王击毙。此时,江媛媛已被熊王逼到山石旁,江媛媛背靠巨石,瑟瑟发抖,咕咚一声瘫倒在熊王脚下。熊王怔了怔,鼻子在江媛媛的脸上嗅了一阵,突然后退,咚的一声匍匐在地,极端痛苦的模样,像是在向江媛媛求援。李清离江媛媛尚有一段距离,视线被铁笼遮挡,眼前陡然发生这一切看不太清,只顾举枪狂奔,想抢在熊王向江媛媛发动攻击前一枪结果了它。但此时,铁笼中的熊纷纷立起,拼命拍打着栅栏,向李清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似乎想制止李清的杀戮,江媛媛也慌慌张张地喊了声:“别开枪!”
  李清端着枪走到江媛媛跟前,熊王似乎已经晕厥,浑身伤痕累累,呼呼的喘息声一起一落,显出一种深沉的病态。江媛媛镇定下来,俯身查看它身上的伤口。靠腹部的胆囊处,那条连着胆囊的软管虽然早已被熊王扯掉,但血肉模糊,刀口处鼓着一个大大的疱疽,流着乌血脓水。熊王似在发烧,眼睛血红,口腔喷出恶浊的臭气。江媛媛皱紧眉头,对李清说:“熊王要死了,我们得救救它。”
  李清瞥瞥熊王,想起了兽医白瑞,只要她肯动手,熊王就一定能起死回生。他要去将白瑞喊来,江媛媛却一把拦住他说:“不能告诉白瑞,熊场长一直想杀掉熊王为贾芳姐报仇,白瑞知道了,即使能动手救治,也不会放它回去,那样还不如不救。”
  李清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些铁笼中的熊已停止咆哮,从不同的角度向李清和江媛媛匍匐下去,熊后更是可怜地呜咽着,不时用头撞击着铁栏,痛不欲生的模样像是想陪熊王一起死。江媛媛看得心酸,说:“李清,你去白瑞房中设法把药箱拿来,我来试一试。”
  李清怀疑地看着江媛媛。江媛媛以几分把握地说:“白瑞教过我,我也暗中用心琢磨过,一般的外伤处理得了。”
  李清急忙跑到白瑞屋里。白瑞不在,李清掂起桌上的药箱就走。江媛媛接过药箱,挽起袖子,模仿着白瑞的样子,先用碘酒在伤口处仔细消毒,然后操起手术刀将熊王腹部的疱疽划开,将脓水乌血挤出来,实在挤不干净或难以用力的地方,就俯下身去,用嘴对着创口处吸吮,接着又用力清除那些腐肉。李清感动地瞅着江媛媛,端起枪对准熊王的脑袋,他怕熊王忍不住疼痛,突然跳起来伤害江媛媛。但熊王似乎很通人性,在江媛媛对它动刀动钳的时候,虽然痛得浑身颤栗,不时吼叫一两声,但始终乖乖地卧伏在那里。江媛媛清干净了创口,撒上消炎药,开始缝合伤口。她用不惯那月牙形的弯针,就叫李清去拿一根锥子,在伤口两边的熊皮上戳些窟窿。然后将线穿过去,一道道拉紧。这样很费劲,她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头上沁满了汗珠。处理完了伤口,江媛媛又找些消炎退烧药,给熊王加大剂量打了一针,整个治疗才告结束。
  江媛媛拍拍熊的头,不无歉疚地说:“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对不起,我就这能耐了。”
  熊王挣扎着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跌跌撞撞,欲循原路返回。就在这时,白瑞及几个勤杂人员闻讯赶来,他们瞅着虚弱的熊王,将枪平端着,似有阻截之意。李清急忙一闪身,横在熊王与白瑞等人之间,说:“求求你们,熊王已经病得很重了。”
  白瑞为难地说:“熊王是熊场长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是他知道放走了熊王,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人是有理性的,如果与动物一般见识,那还算人吗﹖”
  白瑞还想再拦,熊王却已经走远。快到森林时,它回过头,对着仙人凹熊场嗷地吼了一声,似在对江媛媛、李清表示感激,又似在对一切虐待、伤害过它的人的示威。
  
  七
  
   熊后一爪扒开了肚皮上的伤口,扯出腹内的肝肠,高高地举过头顶,向人们狂嚎着
  熊明在F市栽了。
  B县卫生局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与省卫生厅及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暗中监视着熊明的一举一动。熊明的一切不法行为均被记录在案,包括其在太和春饭庄烹制国家保护动物的劣行。他们与畜牧局组成联合工作组对黑瞎子沟熊场进行防疫检查,只不过是调虎离山。当熊明闯入那张无形的大网时,公安局的巨手轻轻一抖,便人脏俱获,将他关进了拘留所。熊克武与时志和吓傻了,他们哆哆嗦嗦地与白瑞通了电话,白瑞将熊场略作安排,便带上巨款赶往省城F市,四处奔波,送礼说情。熊明在F市有不少朋友,这些人立刻通过各种渠道对公安局施加影响,历时月余,终于大事化小。公安局没收了他全部非法所得,罚款几十万元,并要熊明写悔过书,保证今后守法经营,才开监放人,并告诫他事情还未了结,要视案情调查结果随时接受传讯。
  熊明大踏步走出拘留所,虽然满面笑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实则痛得滴血。他千辛万苦挣得的几百万元,一瞬间便如水一般流走了。他兼并光明熊场的目标不仅要大大推迟,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将在公安局的严密监督下,再也不能和那些收购熊胆的不法商贩打交道了。他让白瑞留在B县,继续说情送礼,自己回到仙人凹熊场,闭口不谈在F市的遭遇,与熊克武略事商量,便召集全场紧急会议,宣布自己的决定:为筹措兼并彼尔熊场的资金,从即日起,每只熊要抽取400毫升胆汁。全体人员务必全力以赴,各司其职,不得出现任何差错。有违抗决定者,立即解雇。李清立刻想到那些痛不欲生苦苦挣扎的熊,每天抽取250毫升他们便支撑不住,抽400毫升不是将它们往死路上逼吗﹖李清刚想提出不同意见,熊明已经暴怒地挥了下拳头,宣布解散。
  熊明最先对付的是那头威风凛凛的熊后。他与熊克武一个人拿了根特大电击棍,咬牙切齿、恶狠地戳着熊后。每戳一下熊后就鬼哭狼嚎地惨叫一声,被强大的电流打得跌翻在地,爬来滚去,周身颤栗,不仅小便失禁,大便也如稀水般喷射出来。熊后痛不欲生地将牙齿狠狠地咬住铁栏杆,直到没了挣扎的力气,熊明才将袖子挽了挽,用电击棍点着熊后的鼻子骂道:“妈妈的,你挠老子一爪,老子让你要死不活!”接着操起铁钩嗖的一声钩住了熊后的脖子,向熊克武、时志和、李清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个便冲进铁笼,将熊后死死按住。白瑞不在,抽取胆汁的事就由江媛媛来做,熊明余恨未消地吼着:“媛媛,抽它狗娘养的1000毫升,看它还敢嚣张!”
  江媛媛只抽了500毫升便走出了铁笼,默默站在一边,既不看熊明,也不看任何人。熊明怔了怔,只得放弃了熊后,来到2号铁笼前,用不容抗拒的口气命令道:“这只熊今天就淘汰,胆汁能抽多少抽多少,听清了没有。”
  江媛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因为熊明宣布了2号黑熊的死刑,抽取胆汁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她似乎想用这种方法让黑熊少受点痛苦。但黑熊显然承受不了,一声接一声地哀嚎,到最后只能张大嘴伸出舌头喘气,眼珠开始一点点地凸出眼眶,瞳孔一圈圈地扩大,泄到针管里的墨绿色胆汁也渐渐透着血红。黑熊的喘息声终于喑哑下去,如同一个垂死的人,只有一缕游丝般的声音回旋在鼻息之间,这声音就更显得惊心动魄,催人泪下。那些囚禁在铁笼中的熊在熊后遭受电击时,本来都一头头吓得匍匐在地,双掌抱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此时却被2号黑熊的痛苦喘息激得热血沸腾,怒火万丈。它们不约而同站起来,用前掌扶住铁笼的栏杆,张开血红的大嘴朝熊明等人怒吼,坚硬的牙齿上下磨合,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要将这群戕害它们的家伙撕碎、嚼烂。熊后攒足力气猛地站了起来,用身体猛烈撞击着铁笼,铁笼开始摇晃、变形,深深埋在地下的铁桩弯曲了,然后倾斜,最后轰隆一声翻倒,滚了几滚,斜斜地靠在一个巨石上。这情景将正在抽取熊胆的江媛媛吓坏了,她脸色苍白地望着熊明,似在劝他赶快罢手。熊明不为所动,向那些暴怒的熊看了一眼,又瞅瞅熊后,怪笑一声说:“慌什么!它们能把老子怎么样﹖闹得再凶它们还是熊。”
  李清见熊明那副残忍、狠毒的模样,气愤地说:“熊老板,熊也是一条命呀!还是多积点阴德为好。”
  “这是熊场,不是慈善机构,谁叫这些家伙投错了胎变成了熊﹖”熊明不耐烦地说。
  就在这时,峡谷里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长嚎,人们吓得浑身一颤,急忙回头细看,只见熊后一爪扒开了肚皮上的伤口,扯出腹内的肝肠,高高举过头顶,向人们狂嚎着。铁笼内血流遍地,熊后踉踉跄跄,将铁栅栏撞得摇摇晃晃,接着扑倒在地,嗷嗷地喘息着,四只脚掌狠命乱蹬,灰白的肠肚就在熊后的垂死挣扎中哗哗地向外涌泄。熊后的眼睛一翻一翻,射出惨白的光。人们谁也不曾见过这阵势,一时惊得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熊明陡地清醒过来,大喝一声:“赶快抢救熊掌!”接着操起铁钩就向熊后冲去。李清尚未明白,熊克武、时志和已提着大板斧跟了上去。熊明猛地将熊后钩住,又拼命大声嚷着,要江媛媛打开铁笼。江媛媛看着这惨烈的景象,腿颤颤的,有些挪不开步,熊明就急得双脚直跳,用一时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下流的话骂着江媛媛。江媛媛又气又恨,已经平静下来,却偏偏装出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不肯去开笼。熊明没有办法,就与时志和换手,操起板斧,哐啷一声砸开铁锁,与熊克武冲了进去,抢起板斧对着熊后的脚掌就砍。只见一道白光从空中划过,咔嚓一声,板斧已深深吃进肉里,但熊后的筋骨强壮,不是一下就能奏效的,两人的板斧就如雨点般抡起落下,直至将熊后的两只脚掌砍下,又气喘吁吁地去砍另外两只。垂死的熊后就在熊明和熊克武的猛烈劈砍中,一下又一下地颤栗着,哀号着。囚禁在铁笼中的所有熊再次被激怒了,纷纷起立,用牙齿咬噬着铁栏,一副与人不共戴天、急欲拼死一搏的模样。这惨烈的场面,令李清的心情沉痛极了,他赶到铁笼前,几乎是带着乞求地说:“熊老板,别砍了,别砍了,熊后太痛苦了。”
  熊明抬头冷笑:“别砍了﹖小哥哥,熊掌要卖出价钱,必须活砍知不知道﹖否则这损失你给我补回来﹖”熊明边说边回过头去,与熊克武一人一斧,砍下了熊后另外两只熊掌。
  熊后的喉头滚过一声长长的、游丝般的呜咽声,然后身体一挺,伸直了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四肢,死在流淌着鲜血的铁笼里。
  熊明伸直了腰,看了一眼周围铁笼里那些暴眼龇牙、急欲拼命的熊,就和熊克武一起操起电击棍,来到每个铁笼前,狠狠地戳上两下,直到所有的熊都匍匐、蜷缩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熊明才怪笑两声,收起了电击棍。但熊明没得意多久,便万分难受地皱紧了眉头,他闻到了一股薰得他头晕目眩的臭气。熊明狐疑地四处打量着,终于发现那些臭气是从铁笼中发出来的。每头熊都在拉稀,一滩一滩,散发着恶臭。熊明警惕地望着江媛媛,问:“你给这些熊喂了什么﹖”
  “肉呀!”江媛媛望着凶神恶煞般的熊明,有点心慌,“除了肉还能喂什么﹖”
  “老子不知道喂的是肉﹖老子问你喂的是什么肉﹖去把饲养员喊来。”熊明气急败坏地吼着。
  两个饲养员一男一女,全归江媛媛管辖。他们被江媛媛带到熊明面前时,见他发怒,就如小鬼见了阎王,结结巴巴地解释:“熊老板,是肉是肉,除了肉还有胡萝卜、玉米面团。”
  熊明想了一阵,说:“你们这群废物,肯定是他妈的把肉卸错了……”他看看周围的一干人,将后半截话吞进了肚里,恨恨地举起手中的电击棍把两个饲养员一人戳了一下,“狗东西,我叫你们偷懒!”
  熊明还要再戳,江媛媛奋力扑了上去:“熊场长,要出人命的呀!”
  熊明余怒未消,抡起巴掌,一耳光将江媛媛扇翻在地,骂道:“你这个臭婊子,老子把这些熊交给你管理,是信任你,你怎么当家的﹖”他用电击棍指着江媛媛的鼻子,“是不是让人操糊涂了,将肉筐卸错了﹖”
  江媛媛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将身体朝后挪着,说:“不会不会,怎么会卸错呢,我一直都是照章办事的。”
  “胡说!你还有脸说是照章办事﹖熊王是不是你救的,你放的﹖你当我不知道是吧﹖”他恨得牙痒痒,猛一跺脚,“吃里扒外!你不想为贾芳姐报仇也就算了,但也不能视敌为友呀!”
  江媛媛嗫嚅着:“那些熊也太可怜了。熊场长,我们是人,总要讲些人道吧﹖再说,人总不能跟畜牲一般见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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