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熊 殇
作者：程天保
一
熊明朝黑熊的脑袋抵近开了一枪
李清与熊明是因熊相识的。三年前，李清活得还蛮潇洒，一是在创新机械厂有份固定工资，身旁有一批小兄弟们吹着捧着；二是李清是中俄混血儿，操得一口流利的俄语，常为来Ｆ市做边贸生意的俄罗斯客商揽揽生意，当当翻译，撮几个外水。工休日无事，便骑上摩托车来长白山黑瞎子沟打猎。
黑瞎子沟在长白山深处，属Ｂ县地盘。昔时林木繁茂，是黑熊、棕熊经常出没的场所。东北人称黑熊为黑瞎子。一条沟以黑瞎子命名，可见昔日山沟的黑熊之多之盛。一次，李清带两位弟兄来黑瞎子沟狩猎时，不期与一只雄壮的黑熊相遇。黑熊已被猎人打伤，正拼命逃窜。一见荷枪实弹的李清，怔了怔，便将李清当作仇敌攻击。黑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常规下，李清是不猎杀的。但此时性命攸关，李清顾不了许多，开枪就射。黑熊后腿中弹，嗷的一声吼，扭头就逃，霎时便不见踪影。李清猎熊心切，未及招呼远处的两个弟兄，撒腿就追，在山林辗转一阵，便发现了黑熊流下的斑斑血迹。李清心头一喜，正欲仔细查看，没料黑熊从树洞蹿出，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闪电一般扑了过来。
李清一下被黑熊扑倒。若是常人，黑熊的利掌早已击碎了他的脑袋，豁开了他的胸膛，但李清身材高大，生性强悍，身手敏捷，倒地的瞬间，将手中的猎枪狠劲朝上一迎，只听咔嚓一声，猎枪已被黑熊的前掌拍断。黑熊也被击了个踉跄，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李清双手发麻，击断的猎枪落到了地上，好在躲过了黑熊这致命的一击，慌忙爬起来就跑。但暴怒的黑熊哪里肯放，张开血盆大口，嗷嗷地追了上去。李清情急，绕着几棵大树来回旋转，黑熊左扑右蹿，狂嘶怒吼，几次差点挠住李清的衣襟。李清扯开喉咙大吼，希望两个弟兄能够赶来相助。但稠密的森林将他的喊声遮挡了，始终不见人影，李清心慌了。为保存体力，他闪身避过黑熊，攀到一棵树上。黑熊逮不着李清，又急又恼，就抱着松树拼命摇撼，松树摇晃起来。李清赶紧纵身一跃，又敏捷地攀到另一棵树上。黑熊瞅瞅李清，怒吼一声，就抖擞精神抱住了这棵树龇出锋利的牙齿，啃噬着树干，一片片碎屑就簌簌地脱落下来，李清吓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黑熊啃了一阵，见大树仍岿然耸立，便不顾伤痛，沿树干爬了上去。
黑熊虽身肥体壮，但行动敏捷，一下子就攀到了李清的脚下。李清没有退路，心一横，急忙朝上蹿了两蹿，啪的一声，扳断一根粗壮的树枝，纵身跳下。刚刚落地，黑熊也四掌松开，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李清瞅准机会，冲上去，朝黑熊的卵子狠踢一脚，接着又在黑熊的狂嚎声中扬起树棍朝黑熊的一只眼睛戳了一下。黑熊被这突然的打击弄懵了，激怒了，脖子上的鬣毛如钢针般竖起，挺起笨重的身体扑向李清，锋利的獠牙左右晃着，似要一口将李清咬成两截。李清吓得双腿一软，几乎跌在地上，刚要再逃，黑熊的利爪已将他的臂膀挠了一条血口。李清“哎呀”一声，一下倒在一块山石上，黑熊与他近在咫尺。李清在巨大的生命威胁前，头一低，猛地朝前撞去，双手撑住黑熊的双臂，头抵在了黑熊的脖颈上。黑熊被顶得难受，呼呼直喘，使出蛮力，试图将李清摔倒。但李清与黑熊巧妙周旋，斗了半天，黑熊见奈何不得他，就伸出长长的舌头左旋右转地向他的脸上扫动着，一旦碰到，立刻就如铁刷子蹭过，一块皮肉就被揭了下来。李清痛得浑身颤栗，腰猫成一团，双手使劲撑住黑熊的臂膀，将头死命埋下，躲避着那如刀剑般锋利的舌头。李清定定神就瞅准黑熊的卵子和那条受伤的腿，不时狠狠踢上一脚，黑熊就不停地嚎着、扭着，用一条后腿在地上十分滑稽地蹦着、跳着，将李清带得踉踉跄跄。渐渐李清感到支持不住了，如果没有奇迹出现，最多再过十分钟，他将命丧熊口。
就在这时，最先将黑熊击伤的两位猎人——熊明和熊克武赶了过来。两人一边喊叫，一边鸣枪，为李清助威。李清听见枪声，精神陡地一振，浑身又来了力气，那渐渐弯下去的腰又重新挺了起来。熊明朝黑熊的脑袋抵近开了一枪，黑熊便如山般地訇然倒地。李清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黑熊的身上。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黑瞎子沟仙人凹熊场，两个弟兄正又惊又喜地护在一旁。熊明一边往他脸上涂着一种黑乎乎的草药，一边嘻嘻地笑着：“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叫黑瞎子舔了，真是可惜。看哪个姑娘还愿意叫你操……”李清望着健壮如牛的熊明，虚弱地笑了一下，便又沉沉睡去。
自此，李清便将熊明视为救命恩人，熊明每次来省城Ｆ市办事，李清就将其接到家中好酒好肉招待。熊明也时不时带些山中土特产给他，而且不止一次地许诺以优厚的待遇，要他到熊场做事。但李清心有余悸，一想到那场与黑熊的搏斗，就头皮发麻，便一次次婉言谢绝。当生活将李清逼到囊中羞涩时，他不得已来到黑瞎子沟仙人凹熊场，这是无奈的选择。
通往黑瞎子沟的山道已不似往日那般崎岖不平，道路不仅拓宽拉直了，而且还能走载重卡车，但山岭植被破坏严重，整片整片的山地剃光了头，李清的心不由自主便有了几分沉重。正感叹时，忽然山顶上嗷的一声长啸，陡地出现了几只棕熊，其中一头身壮体强、模样凶悍的棕熊，使出蛮力将一块巨石推下。那巨石便在山坡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发出沉闷、迅急的咚咚声，呼啸着向李清砸来。李清一惊，猛一刹车，巨石就在摩托车前滚入山谷。李清急忙下车，警惕地看着那头棕熊。那头大棕熊似乎受了伤，行走有些跌跌撞撞，但仍奋不顾身地冲向公路，欲攻击李清。
李清心慌，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声枪响，大棕熊身旁蹿起一朵火花，接着十几条身躯高大、机警灵活的西伯利亚狼犬箭一般从山谷冲了上来，直扑那头大棕熊。大棕熊毫无惧色，正要带领身后的几只棕熊迎击那些西伯利亚狼犬时，接着又是两声枪响，将大棕熊身后的一只棕熊打得翻了个跟头。大棕熊犹豫一下，便护着那只受伤的棕熊与另几只棕熊跑得无影无踪。不一会，灌木丛中走出一位身材矮壮的人，对李清大喊：“是李清兄弟吧﹖熊场长让我来接你。”李清朝来人打量，很快便认出这汉子是曾与熊明一起救过他的熊明的堂弟熊克武，就高兴地挥手喊道：“克武兄弟，棕熊他妈的怎么跑到沟口来了﹖”
熊克武边走边感叹：“你不知道，这是熊王，拍死贾芳嫂后，从熊场逃了出来，如今见人眼红，伺机报复。狗日的还召集了一批棕熊，成天神出鬼没，你可得小心。”
李清头皮一紧，模样便有些怔怔的。
二
侍卫室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充满血腥的气氛
熊明见到李清便高兴地揽住他的肩膀，显得无比亲热地说：“兄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今后这仙人凹熊场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就在这儿安心干吧，老哥不会亏待你。”接着就给了李清一个ＢＰ机一个手机。李清刚要推辞，熊明就说：“熊场人人都有，深山老林，出行不便，这是最基本的待遇。”然后把全场的人集合起来，一一向李清介绍。
熊场老少近２０人，发电工、机修工、司机、兽医、饲养员、熊侍卫在李清面前站了一排。李清发现，这些人果然如熊明所言，人人腰里都挂着ＢＰ机和手机。熊明报着这些人的姓名，李清一边点头，一边努力记住这些人的面貌特征。李清印象最深刻的是兽医白瑞。白瑞二十七八岁，皮肤雪白，身材婀娜，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却又深藏着忧郁，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撩拨人心的楚楚风韵。贾芳死后，白瑞与熊明的暖昧关系李清曾隐约听人说过，但他不明白这么一个有气质的女人怎么会傍上熊明，心甘情愿地在这深山老林栉风沐雨，苦度青春。正想着，忽听熊明高叫：“志和，过来过来!李清兄弟来了，你怎么不过来认识认识﹖”李清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汉子蹲在一爿石屋前抽烟，身旁站着一位模样风骚的女人。时志和起身向李清扬扬手，算是招呼，便转身走进了石屋。那位风骚的女人可能是掩饰时志和的无礼，就袅袅娜娜走来，笑着说：“熊场长，对不起，志和有些不舒服，我代他欢迎李清兄弟。”说着就紧紧地握住李清的手，模样既亲切又妩媚。女人叫江媛媛，是贾芳从良时带出来的一个姊妹，年龄虽在３５岁上下，但嘴唇肥厚红艳，猫一样圆润的眼睛顾盼有神，两只乳房高耸胸前，一举一动充满性的诱惑。熊明吩咐堂弟熊克武去帮江媛媛弄桌酒菜，为李清接风，然后就带李清去了侍卫室。
侍卫室的墙上挂满了冷热兵器，整个侍卫室充满着一种沉重、血腥的气氛。李清端详着这些兵器，内心渐生压抑之感，他不知熊场要这么多兵器干什么，就扭头看着熊明。熊明阴狠地笑着，说：“这些兵器都是对付熊的，你只要跟着干上一次，就明白。”他伸出指头炫耀地朝天上一指，“我们还有更厉害的武器——特制电击棍，只要这些家伙敢暴乱，老子便用电击棍收拾它们!”
熊明打开墙脚的一口大木箱，查看那些被他视作至宝的电击棍。李清听得有些糊涂，不明白关在铁笼里的黑熊、棕熊怎么会暴乱。他四下打量，突然发现时志和正坐在阴暗的墙脚，冷冷地笑着，蛇信子一样的目光时而瞟瞟他时而瞟瞟熊明。李清心里一动，不知自己初来乍到，为何便与时志和结怨，就下意识地望着熊明。熊明这才说：“兄弟，本来是让你去彼尔的光明熊场当场长，但光明熊场的兼并还需等待，因此得委屈你一下，先在仙人凹熊场当名熊侍卫，熟悉一下情况，以后管理熊场就会驾轻就熟。”接着就倒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半天才神情严肃地面向时志和，“志和，今天我也要当着李清的面把话挑明，共事如同共命，特别是熊侍卫之间更不能生嫌隙，否则性命攸关。来日方长，不要认为李清来挡了你的道，兄弟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时志和就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算是对熊明的回答。
李清似乎有些明白了，主动上前握着时志和的手：“兄弟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来这深山老林与熊打交道。日后形势好了，我还得回Ｆ市，不会在此久留。今后有不当之处，还望兄弟多加担待。”
时志和淡淡一笑：“好说好说，兄弟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还能不懂仁义二字。”
熊明就边出门边点头，说：“好，好，我要的就是志和兄弟这句话。”
熊明走后，李清不明白熊侍卫是干什么的，便躺在床上想心事。时志和见他这副模样，就面带嘲讽地说：“李清，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别看你长得五大三粗，像个养熊的把式，其实让你单独去管理光明熊场，本领还差得远。你现在是不是想知道熊侍卫是干什么的﹖告诉你，熊侍卫就是熊的侍卫。只要熊不从铁笼里跑出来就行，一旦跑出来，我们这些当熊侍卫的就要拼死将它逮住，这就有危险。熊侍卫不是人人能当人人敢当的，熊明邀你来，恐怕讲的不是兄弟之情，而是看中了你身高体壮，能为其所用罢了。”
李清下了床，强忍心头不快，不屑一顾地走出门去。他觉得应该尽快熟悉一下仙人凹熊场的环境。
李清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向熊场打量着。熊场临山傍沟，一条公路依山而行，通向山外。熊场分生活区和圈养区，四周均用密密匝匝的铁丝网拦住。生活区住人，一幢幢石砌房舍和俄式木屋依山势走向，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圈养区养熊，一只只大铁笼，散布在深沟里，错错落落，将２０多头棕熊、黑熊囚禁其中。李清很想去圈养区看看，正要挪步，却听见熊明在远处招呼：“李清，酒菜已好，就等你开席了。”
李清伸手朝沟中一指，说：“熊场长，我看看就来。”
熊明一听，脸色大变，跑过来阻止道：“不行!不是抽取胆汁的时候，侍卫不要随便与熊见面。要让熊对侍卫心存神秘、畏惧之心。即使再威猛的人，熊见的次数多了，心理承受能力也会增强，再想对付它们就难了。”
李清只得随熊明赴宴。宴会的气氛尽管热烈，但李清的心似乎定不下来，他不时回想着时志和说的那些话，也不时惦记着铁笼中的那些熊，虽然不停地碰杯、划拳、吃菜，但酒肉到了嘴里，却咂不出多少滋味。
三
二十多头熊盯着四个彪形大汉及那闪闪发光的铁钩、板斧，立刻如大祸临头一般
阳光透过林隙洒遍仙人凹熊场时，便是抽取熊胆汁的最佳时机。二十多头黑熊、棕熊经过一天一夜的养息，苦胆中已贮满了胆汁。江媛媛指挥两个饲养员给熊喂食后，熊明就喊来李清，耳提面命地交待一阵，就带着他和熊克武、时志和向圈养区走去。熊明扛着一把模样奇特的大铁钩，熊克武、时志和一人扛一把明晃晃的开山大斧，他们的眼里既透出紧张又深藏着杀气。李清第一次出工，见三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好笑又好奇。他仔细打量着熊明肩上的那把铁钩。铁钩是由一根上好钢条打成，锋利的钩尖弯曲着，曲背上带有一根尖利的倒刺。李清正狐疑着，峡谷里骤然传来骚动声，二十多头熊盯着四个彪形大汉及那闪闪发光的铁钩、 板斧，立刻如大祸临头一般，在铁笼里暴躁地转来转去，将铁栅栏撞击得砰砰乱响。有的直立起来，大声咆哮，有的全身伏地，双掌捧头，呜呜哀嚎，似向他们宣战，又似在讨饶。一条峡谷便溢满这可怕的声音，令人心惊胆颤。李清虽然强悍，见这阵势，心头也止不住发毛。他看到一只只铁笼，每只铁笼的熊都编了号。编号的铁牌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使峡谷的气氛显得愈加恐怖、紧张。李清看了一眼熊明，熊明目不斜视，说：“沉住气，这是熊在向人示威。与熊打交道，心要比熊更狠更毒，否则人就会在熊面前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