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熊 殇

作者:程天保




  熊明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他挥舞电击棍准备戳向江媛媛时,熊克武与时志和几乎同时冲了上去。熊克武拉住熊明的胳膊,一连声说:“算了算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和她计较。”时志和将江媛媛向自己身后扒了扒,说:“熊场长,有话好好说,江媛媛是我的女人,生气时骂她两句可以,若再动她半个指头就是往兄弟头上拉屎。”他揽住江媛媛,“媛媛,别怕,怎么回事就怎么说。”
  江媛媛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清,李清身体颤抖一下,热血冲到了头顶。他不仅对熊明如此对待自己的员工感到义愤填膺,更主要的是他从熊明的表情和问话中似乎明白了彼尔熊场的熊拉稀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决心给熊明一点颜色看,让他别太猖狂了。于是他穿山豹一般闯到熊明面前,咚地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熊明哎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边脸立刻乌紫,如发面馒头般高高鼓胀起来。他捂着青紫的脸,不认识似的望着李清,半天没有言语。
  “熊明,饲料是我暗中调的包,熊王也是我放走的,一切与江媛媛无关。”他掏出熊明给的5000元钱,扔在他脚下,“熊老板,你太没人性了,太令我失望了。从今天起我就离开熊场,我们结清了。”
  熊明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真有你的,不愧是条汉子!但我可以告诉你,彼尔熊场的熊拉稀是因为他们没有将肉冷冻就直接喂熊,一些病菌得不到有效抑制和杀灭,自然要拉稀了。他冷笑一声,“我以前怎么就没认识你﹖李清,不是我,你恐怕早已葬身熊腹了。如今你以怨报德,传出去就不怕大家笑话﹖”
  李清有些语塞。是的,熊明救过他,如果不是看在这一点,他早就和他翻脸了。但也不能因为他救过自己,就天良沦丧。想到这里,李清转身欲走。
  忽然熊场对面的山梁传来一声又一声熊的嘶吼,如闷雷在山谷回旋着、震荡着。熊明急忙向山林望去,只见熊王踯躅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向熊场来回观望。熊明咬咬牙说:“克武,把狼犬带过来!”
  熊克武急忙将那些凶狠的西伯利亚狼犬带到圈养区,那些强健的狼犬蹦着、跳着、吠着,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兴奋不已。熊明掂起步枪向熊王瞄着,突然,江媛媛惊叫一声:“熊!熊!”
  熊场周围的山林、谷地、草丛处陡地钻出了几十只熊,一只只睁着仇恨的眼睛,盯着熊场众人的一举一动。熊明看着这些虎视耽耽、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熊,胆怯了,挥了挥手说:“别慌!往屋里撤,千万别露出胆怯。否则这些狗日的熊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人们在熊明的指挥下,心惊胆战地溜进了屋里,只有熊明、熊克武、时志和携枪硬挺在那里。李清见状也留了下来,操起把染有熊后血污的板斧,惶惶不安地站在那里。
  
  八
  
  熊王一掌将驾驶室的玻璃拍碎,又一掌将瘦司机的头颅拍得粉碎
  李清决定去B县肉联厂,他要找到那位瘦司机,了解真相。他驾着摩托在山道上疾行,风驰电掣地驶近山坳,突然发现一块大石横在公路上。李清急忙减速,正狐疑时,大石旁猛地蹿出一头棕熊,呼地向他扑来。李清心里一慌,啊呀一声,车子一拐,人与车便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一道弧,飞下沟去。李清急忙撒手,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跌在坡上,滚了几滚,嶙峋的山石、灌木,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血口。李清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噗地吐出一口血来。他顾不得伤痛,回头看看那头穷追不舍的熊,拔腿就往公路奔去。跑着跑着,李清发现追他的不是一头熊,而是四五头熊,便陷入了深深绝望。由于受伤,他跑得跌跌撞撞,不久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栽倒在地。他看着就要追上来的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李清依稀听到了汽车隆隆的轰鸣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就要从他身上碾过。李清急忙挣起,只听嘎吱一声响,一个急刹,那辆肉联厂送饲料的汽车已停在了他的面前。瘦司机与白瑞从车上跳下,一把将李清拉起来,塞进驾驶室,便猛按喇叭,不管那些拦路棕熊的死活,发狂地向熊场驶去。那些气势汹汹的棕熊吓得慌忙闪开,汽车在公路上扬起一道烟柱,将它们远远抛在了后面。
  李清双手蒙面,像孩子般嘤嘤哭泣着,突然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在他头上不停地抚摸着。
  “李清,是熊场长救了你,他怕你出事,打电话要我赶回熊场,在路上接应你。”
  李清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泪眼模糊,一句也说不出来。
  白瑞略带讥讽地拍拍李清的头:“你不是要到B县去找我表哥吗﹖现在他就坐在你身边,有什么话就讲吧!”
  李清有些惊魂未定,也有些悲观泄气。他觉得经过了这场劫难后,一切已无需过问了,比起自己的生命,一切都不重要了。
  汽车已驶近谷口,一块巨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瘦司机只得猛地将车刹住。
  熊王摇晃着巨大的身躯,走近了汽车。它似乎已完全康复,强壮的四肢将地皮踏得咚咚作响。它张开巨口向远处的棕熊长啸一声,被抛下的棕熊又飞一般地追了上来。
  瘦司机前进不得,便紧握方向盘,手忙脚乱地倒车,忙乱中发动机却突然熄火,等将车重新发动,却发现棕熊又从山上推下几块石头,挡住了汽车的退路。瘦司机看着那些围着汽车打转、似乎想把汽车推入山谷的棕熊,吓得咧开大嘴,倒吸着凉气。
  “别慌!”白瑞神色严肃,“熊场长告诉我,他已带人来接应我们!”
  几只棕熊围着汽车转了一圈,见无法对驾驶室内的人攻击,就拼命推车、摇车,要将汽车推到山下。但所用的力气不是相互抵消就是被瘦司机巧妙地化解了。他时不时猛按喇叭或猛轰发动机,将那些棕熊吓得又蹦又跳。较量了一阵,熊王突然发怒,猛地站起,哐当一声,一巴掌将驾驶室的玻璃拍碎,接着又是一掌,将瘦司机的头颅击得粉碎,灰白的脑浆溅得李清、白瑞一身。熊王哐地一声掰开车门,吓得缩成一团的李清和白瑞就完全暴露在熊王的利爪下。
  李清死死地护着白瑞,知道一切反抗都无济于事,只能浑身哆嗦着哀告:“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我救过你,给你疗过伤,你忘了吗﹖你真的要恩将仇报吗﹖”李清哭得凄凄惨惨,为白瑞和自己的生命。
  熊王呜呜地低嚎,铁一般的利掌在空中来回晃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清,似乎在听他诉说。它伸过巨大的头颅,鼻头在李清脸上身上翕动着,眼里掠过一丝亮光,接着长嚎一声,晃晃脑袋,放下了前掌,它似乎认出了李清,想起了他给它疗伤的事。熊王转身走了,有几只棕熊想冲过来拍李清一掌,也被它的怒嚎制止。当熊王带着五六只棕熊刚刚走上百步,突然山梁上传来猛烈的射击声,熊王猛地一跳,接着便向山谷蹿去,显然受了重伤。它的同伴们有的跑得不知去向,有的倒毙在公路上。李清和白瑞急忙站起来,看着那只受伤的熊王,直到它跑得不见踪影,他们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熊明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走来,看着李清、白瑞那副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别怕别怕,熊王再狠再精也是熊,我已布下了天罗地网,马上送它上西天。到时烹它的熊掌为你们压惊。”
  李清小声对白瑞说:“熊王没有伤害我们,它是有灵性、有感情的。它受了伤,你劝熊场长放它一马。”
  “熊场长,算了,别再跟熊王过不去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熊之间,都应该互相友好。”白瑞平静地劝说着。
  熊明像不认识似的盯着白瑞,沉默一阵,问:“这就是你在受到死亡威胁后的收获﹖不要以为是熊王放过了你,是它预感到我们埋伏在周围才落荒而逃!”
  “不是,绝不是!”李清叫起来,“它随时可以伤害我们,但没有这样做。”
  “是这样,熊场长。”白瑞证实着李清的话。
  “不行!它杀死了贾芳!”熊明神色激动地看了一眼歪在血泊中的瘦司机,摇摇脑袋,“你们不是救过它、放过它吗﹖可它却杀死了这无辜的司机!它还一直在骚扰黑瞎子沟的每一个熊场,伺机向人发起攻击。这次熊场主们,包括彼尔都来了。面对挑衅,我不能当懦夫!我要为每个死在它利掌下的人复仇,要让熊场的生活和经营不受干扰。”说着拿起手机,告诉埋伏在四周山林的时志和、熊克武及彼尔等人,熊王已经受伤,要他们缩小包围圈,抓紧搜索。他不再理会李清和白瑞,打电话要江媛媛开辆车接他们回去,联系肉联厂的人来处理瘦司机的后事,然后才带着那些全副武装的男人循着熊王流下的血迹向前搜索。
  临近中午,江媛媛才开车将李清和白瑞接回。一路上,她与两人一边搭讪,一边心神不定地朝公路一侧的深谷观望。深邃曲折的谷底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狼犬的吠叫,还可以隐约看到那些出没在山石、丛林中的男人们的身影。她在挂念时志和,也在挂念熊王,希望熊王能从包围圈中溜掉,也希望时志和别与熊王遭遇,平平安安地回来。熊场每个员工的心都是悬着的,人们似乎有一种预感,这场决斗不仅是熊的灾难,也是熊场的灾难。
  
  九
  
   白瑞浑身颤抖着,她不知道人与动物之间是否还有比这更残酷血腥的相互屠戮
   直到下午,熊明才带着人马返回了熊场。但这次围猎没有往昔的威风与喧嚷,更无往昔的笑声与欢乐。人们的脸上挂着泪痕,凝着悲戚。十几只凶猛的西伯利亚狼犬也纷纷噤声,垂头丧气地跟在人们身后。十来人轮番抬着被击毙的熊王,在前面默默无声地走着。熊王浑身是血,强健的身体已被打成马蜂窝,一张巨嘴可怕地张着,露出青白的獠牙,牙上粘着血肉。熊王的后面,人们用简易担架抬着死去的时志和。他直直地躺在担架上,脸色煞白,胸腹以下蒙着件衣服,衣服已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随着担架的移动,时志和两只手摆来摆去,一滴滴的乌血从担架上淅淅沥沥地落到地上。再后面是受伤的熊克武。他面色蜡白地躺在担架上,昔日的蛮横与威风再也见不到了,凝结在脸上眉上的是难熬的痛苦与精气耗尽后的虚弱。他一声连一声地呻吟着,一颗缠着厚厚布条的头颅痛苦地扭动着,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将那些抬担架的人吓得紧低着头,不忍卒看。担架停在生活区的场院后,熊场十几名留守的员工就一起拥了上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江媛媛是最先发现时志和的,她脑袋嗡地一声响,如同有颗炸弹爆炸,无数的金星在眼前飞迸。她踉跄着扑上去,一把掀开蒙在时志和身上的血衣,发现他的胸腹已完全被熊的利爪掏空,“啊”地喊了声,便一头昏死过去,白瑞急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熊明瞅瞅晕厥的江媛媛,咬咬牙,就转身安排人将熊克武送往B县医院。他俯身看着熊克武,显得既痛苦又惋惜地说:“克武,男子汉要挺得住。你还年轻,不能死,熊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伤好后,我去接你。”接着又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样,留下几个人给时志和安排后事,就挥手叫员工们散去。但员工们这次没有听他的招呼,人们望着死去的时志和,望着白瑞怀中渐渐苏醒的江媛媛,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而迷惘的神情。
  李清关切地看着江媛媛,他知道时志和的死对她意味着什么,对熊场意味着什么。想到那些不可预料的灾难,心便止不住微微颤栗。
  果然,江媛媛目光散乱地东张西望一阵后,就挺身嘿嘿狂笑起来,手舞足蹈,横眉竖目的模样,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熊明欲上前制止,不料江媛媛已嗖地一声扑上来,死死地抓住了他。她噼噼叭叭发狂地抽着熊明的耳光,发疯般地吼着:“都是你,你这个心肠比毒蝎还毒的家伙!阴狠残忍,不仅害了那么多熊,而且害死了我男人,害了你兄弟熊克武。你这样丧尽天良,你以为老天爷饶得过你﹖黑瞎子沟的那些熊饶得过你﹖……”
  熊明直挺挺地站着,咬着牙,闭着嘴,一动不动。白瑞等人上前要去拉开失去理智的江媛媛,都被熊明用手势制止了。直到江媛媛发泄完,声嘶力竭地瘫在地上,他才抹了抹嘴角的血污,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了。李清也想乘机劝说他一下,便跟在他后面。
  江媛媛却向圈养区跑去。铁笼里的熊因为没有正常进食,纷纷向她发出乞食的叫声。江媛媛瞅着那些熊,长长地叹息一声,掏出身上的钥匙,将铁笼的栅门一一打开。每打开一道门便向那些受虐待的熊做个“请”的手势:“出来出来,回家去,回山林去,那里有好吃的。熊宝宝,再也别让熊明抓住你们了,你们永远自由了。”她边说边笑边舞,神情既怪异又滑稽。那些熊起初不明究竟,愣愣地望着她,接着又似乎全明白了,呼啦啦如离弦之箭纷纷蹿出铁笼,吼叫着扑向江媛媛为它们打开的铁丝网,向山林逃去。
  熊明与李清正从生活区走来,发现江媛媛在开笼放熊时,惊得大叫:“媛媛,快关住笼门,快!”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放出铁笼的熊听到了熊明的声音,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立刻调转头,向他们扑过来。两人猝不及防,边开枪阻击边向后撤退,但是那些被残害太久太深的熊丝毫也不怕射向它们的子弹,狂吼着,争先恐后地扑上去要将他们撕烂、嚼碎。熊明没能挡住最先扑向他的一只棕熊,一下跌翻在地,脖颈被狠狠地挠了一爪,他惨叫一声,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爬起来。棕熊要挠他第二爪时,李清已一枪将棕熊击毙。他不顾一切地背起熊明,转身就跑,路过犬厩时,顺手打开了栅门,那群早已咆哮如雷的西伯利亚狼犬立刻冲了出去,扑向那群气势汹汹的黑熊、棕熊。几个守灵的员工这时也发现了扑上来的熊,大惊失色,跳起来,抬起时志和的尸体,惊慌地尾随在李清后面,跑进侍卫室,将门死死顶住。屋外的枪声,熊的咆哮声,犬的怒吠声也惊动了那些正在屋内闲聊的员工,他们匆匆向门外瞟了一眼,想不到这些关得牢牢的熊竟会犹如神助,突然全部跑出来,向人们发起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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